這兩天張雲山尤其忙,一個是趕上了秋收的農忙時節——盡管種糧食的村民不多了,另一方麵,縣裏歌舞團要來送戲下鄉。本來張雲山家的燒餅卷就是周邊幾個村子農忙和婚喪嫁娶酒席上的指定幹糧,在以前,誰家酒席上缺了燒餅卷,簡直要不成席了。昨天,大隊部來人定了一百斤燒餅卷,這是用來招待縣歌舞團的,村裏樸素的認為這種美味應該給城裏來的明星們好好品嚐。
小龍山村有兩個中心點,村委會和大槐樹,各自代表了國家意誌力和村民習俗的力量,事實上,大槐樹這個中心點確立的要更早一些,早些年間,幾人合抱粗的大樹下是這個村子的“行政審批大廳”,犯了錯的村民或者村裏決定做的集體大事都在此發出最終指示,一直到解放後,從大隊部到村委會,國家意誌力的名字變了又變,大槐樹依然叫大槐樹。兩個中心點以小廣場為界,村委會在北,大槐樹在南,閑暇時村民們都會聚在大槐樹下家長裏短,小孩子們也在這裏爬上爬下,人氣要比村委會旺了不少,皆因大槐樹在威嚴之餘還有深深的“人味兒”。
小廣場四周還有一圈梧桐樹,廣場上能召開村民大會,能演電影,農忙時還能曬糧,在小龍山村集政治、文化、經濟作用於一體,開村民大會的時候,大家麵北而坐,書記村長麵南發號施令;放電影的時候大槐樹是銀幕懸掛的地方;打場曬糧的時候大槐樹又成了遮風避雨的休息處。
縣歌舞團演出的臨時舞台搭建在大槐樹下,音響高高的懸掛在槐樹東西兩側的樹枝上,葦子席和高涼席在大槐樹的另一側圍成一個臨時的化妝棚。太陽離落山還早,廣場上凳子、馬紮、小椅子就擺了起來,這都是各家的孩子們擺弄出來占地方的,大人們還在地裏收棒子,小廣場上便孩子聲吱哇亂叫,追逐打鬧的、拿小凳子當馬騎的、三三兩兩說悄悄話的,小孩子還特別喜歡繞圈跑,於是小廣場上就沸騰起來。既然占座是孩子們的主要任務,就免不了打個架之類,村裏張姓是一家,幾百年下來,輩分參差不齊,就出現了孫子打了老爺的現象,孩子嘛,打個架一會兒就好,也不會有誰挑理。
演員們正忙著化妝,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就伸長了脖子擠成一團,眯著眼從葦子席縫隙裏使勁往裏瞧,一個畫了大花臉手拿青龍偃月刀的武生忽然轉身,“哇呀呀”的怪叫一聲,一刀劈過來嚇的孩子們往後一個趔趄,擠倒了一大片,引起一陣歡叫。
天色漸漸有些暗了,幾個剛從城裏打工回來的年輕人也走了過來,一個說:“有啥可看的,城裏啥沒見過?”另一個便附和:“是哩,城裏廣場上天天有人跳舞。”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快步往廣場走。
演員們正聚精會神地化妝,對著鏡擠眉弄眼,村裏的小夥子們蹲在一旁往女演員身上瞄,從頭看到腰,從腰看到腳,一邊看一邊評論,“瞧她那腿細的,我們工地那裏天天有個女的路過,腿跟她一樣細,可比她俊多了。”
天色終於黑了起來,稍圓的月亮亮亮的掛在東天,廣場上四個角的探照燈照的亮亮的,一個漂亮的紅衣服主持人走了出來,“開始咧!”李小民喊了一嗓子,廣場四周的人呼啦一下湧進來尋找自己的凳坐下。小孩子們總是不肯老老實實的坐在凳子上,爬上廣場四周的梧桐樹,坐在樹枝上往下看,一條樹枝上就能做五六個小孩兒,仿佛梧桐樹不再是梧桐樹,變成了人參果樹一般。一棵樹上幾個孩子爭了起來,樹枝不堪重負,哢嚓一聲斷了,孩子們就像下餃子似的落在梧桐樹下的草垛上,激起一陣“哈哈”的童聲。
李小民煩惱的跳上舞台,“靜一靜,”李小民喊:“誰家的孩子,再搗蛋抓起來!”然後他抓著紅衣主持人遞來的話筒,“噗噗”吹了兩聲,然後說:“感謝縣歌舞團的演員們同誌們給我們送來城裏人才能看的節目,感謝縣領導。”讓村民們意外的是,街道辦竟然排了個副主任過來,這位副主任在隨後的講話中花了大半個小時的時間就拆遷工作給大家看做思想工作,直到廣場四周開始有了起哄的聲音。
事實上,這場歌舞也是縣裏針對拆遷工作組織的,主意正是李之路的兒子李玉峰提出來的,他認為村裏外出打工的大部分得到消息回了鄉,正是做拆遷動員的好時機,這場歌舞要在小龍山周邊幾個村巡回演出。
隨後的幾天,孩子們依然無憂無慮的在大街小巷荒腔走板的唱著演員們留下的歌曲殘片;大人們臉上則充滿了對未來的擔憂,眼裏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眼神;老年人則在迷茫之外多了些悲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