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穹隆似的覆罩著大地,仿佛一個碩大的貝殼。在這裏,未來和過去,湊合在一起,兩者既沒有希冀也沒有苦痛。這宛似一種結局,她僅僅隻是履行了一個義務。以前也好幾次有過這樣的感覺的;可是現在,這種感覺整個兒懾住了她,強烈而難以擺脫,刺透著她,再也沒有一點兒抗拒。
我的孩子,回到阿爾,我痛不欲生,如果我不放走你母親或者陪她一起去巴黎,也許我們命運就會改寫。可是,我沒有,我親自把她送上火車,把她送上一條不歸路。我把自己鎖在家裏,不停地哭,哭累了就睡,醒了就喝酒。我無法再這樣苟活下去,我終於下定決心,結束自己的生命。在走之前,我必須把這些告訴你……
葉子腦袋裏的血液,已經幹涸了。血在沉下去,沉下去,仿佛流到了椅子下,離開她軀體,讓她隻剩一隻空皮囊。她將自己的背緊壓著椅子的背。
她完全忘了,在市政府,Hugo正焦急地眺望。區長來了,結婚宣誓馬上就要舉行了。緹培克城堡賓客如雲,大家都喜形於色。歡聲笑語。雪蓮像一隻花蝴蝶,飛舞在客人中間周旋應酬,向客人敬煙敬酒,請他們用點心。一場盛大的婚禮即將舉行。薄暮時分,華燈就會大放光明。琴鼓聲會不絕於耳,舞池裏雙雙對對的舞伴,像牽線木偶似地擺動扭曲著身子……也許人們從出生的那刻起,注定隻是傀儡,腳上係著一條繩索,繩頭在上帝那端,越是想掙脫,就越是會被束縛。
現在不會了,一切都結束了。
安德烈站著在窗前向區政府的方向眺望。他想此時此刻,葉子和Hugo一定正在結婚宣誓,接受區長的祝福。
他的心終地放下了,是到了該走的時間。這一次,他逃不掉,法官一定會判他襲警罪名成立,與其被警察逮捕判刑,還不如現在帶著伊凡離開。在離開之前,他已享受了幾小時的孤獨的寧靜。他並不悲愁。許多的臉,在他麵前閃過。臉和往事。
他轉身叫兒子:“伊凡,我們來收拾行李。”
“爸爸,我們又要搬家嗎?”
“是的,爸爸要帶你去一個特別美麗的地方。”
“噢,太好了,爸爸,葉子知道嗎?”
“我們到了那裏,再寫信告訴她。”
出租車在街口停下。葉子跳下車向前走去。安德烈在那裏,現在隻有他才能帶走她。
突然,警車呼嘯,她看見一隊警察,荷槍實彈的警察衝進了那幢樓裏。
她頓感不妙,想加快步伐。可腳步反而慢下來。由於天氣寒冷,加上旅途的勞累,她有些無措。頭腦開始嗡嗡作響起來,眼前也開始發黑。她不知太饑餓還是疲乏,隻是覺得有個重物壓在了心髒上麵……
她踉蹌向前。剛到樓前,她聽到一聲尖叫,循聲望去,隻看見伊凡從五樓窗口,像一片樹葉似地墜落下來……
天旋地轉。葉子就這麼倒了下去。身體與路麵撞擊,發出鈍重的聲音。瞬間的空白。然後是疼痛。意誌尚清醒,身體卻不聽使喚,無法移動。
安德烈狂呼著奔出樓來,身後緊跟幾個同樣狂呼亂叫的警察。安德烈撲向伊凡。
“爸爸,我痛……”
伊凡輕輕地呻吟了一聲,突然全身抽搐,然後靜止下來,在安德烈懷裏閉上了眼睛。
“兒子——”安德烈發出一聲震動天地的悲號。
“伊凡——”
葉子尖叫起來,試圖著爬起,可是徒勞。她就那麼俯在地麵上,眼睜睜地望著。
就在這時,她看見安德烈一躍而起,衝到一個警察身邊,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了那警察的槍。突然,槍響了。一切都靜止了,世界在這一刻凝固了。
安德烈身子晃了晃。所有的人,包括開槍的警察都怔在那裏。
“安德烈——”
他倒了下去,警察蜂擁而上,幾雙腳從身體上麵踏了過去。然後數不清了。
“安德烈——”
葉子終於爬起來,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全然聽不見警察的吼聲和槍聲。
“安德烈,我來了,伊凡,我來了,媽媽,我來了——”
在她再次倒下的一刻,她看見母親和康興邦,老兩口兒手攙著手,向她走來……安德烈抱著伊凡,向她走來……她笑起來,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輕了,就像一滴水。這一滴水在陽光的照耀下,放射出美麗的光芒。然後,飛起來。還沒有落到地上就蒸發了,不留痕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