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懷疑,康先生遭此浩劫,與他的太太一定有關係。他太太比他小十幾歲,最多也就五十出頭,個子不高,風韻猶存,很有氣質。康先生對她體貼入微,言聽計從。我總感覺那女人不是他的原配。如果我猜得沒錯話,那女人以嫁給康先生為誘餌,騙光了他的錢,又跑掉了。康先生受不了那種打擊,才落得如此悲慘境地。這種事,我見多了,不足為奇。
“那他們家的其他人呢,比如他們家的保姆?”葉子問。
“除了康先生和他太太,我沒見過他們家其他人。也沒有聽他們講起過,畢竟我和他也認識不久,還不是那種無話不談的朋友。他們家的保姆就更不得而知了。不過,既然主人家都沒人啦,這些受雇的人當然就各自散了,再去找出路去了。唉,康先生是個好人啦,他命不該如此。”
6
葉子抱著腦袋坐在阿爾火車站站台上。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她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
除夕夜,2004年除夕夜,母親和我約定在網上見麵,康先生和他的太太約定宴請親朋好友;可是,除夕夜母親沒有出現,康先生的太太也沒有出現。怎麼會這麼巧,同一個除夕夜,兩個女人都不見了。酒館老板說,康先生說他太太是去巴黎接朋友,作為康家的保姆,要麼是陪康太太去巴黎,要麼就留在阿爾照顧康先生。以康先生對他太太的關心愛護,他讓母親陪太太去巴黎的可能性很大,更何況康太太去巴黎有事要辦,還要請那麼多朋友,一個人似乎是忙不過來。
按酒館老板的猜測,康太太此去是卷款逃跑,母親如果是陪康太太一起去巴黎的話,到巴黎後,母親很有可能得知真相,以她嫉惡如仇的性格,事發之後,她會重返阿爾,告之康先生真相,而不應該是和康太太一樣一去不複返啊!
假如康太太為了行動方便,把母親留在阿爾。除夕那天,按酒館老板的回憶,隻有康先生一人前往酒館。這樣看來,母親應該呆在康家。康先生知曉太太沒有回來,出了事,那也是下午的事情。冬季,法國與中國時差七個小時。母親一般起得很早,在別人家做保姆就更不可能睡懶睡,如果她七八點鍾起床的話,那時中國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那麼,母親完全應該有時間上網和我見麵?可為什麼,她卻沒有出現?
康家失火,康先生下落不明,這時,母親是在康家還是已經離開了康家呢?
一輪圓月,仿佛一個胖胖的登徒子在窺探著她。這一天,真像做了一場夢。
母親最後一封信中說,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告訴我,究竟是什麼重要事情,信裏不能說,而要當麵才告訴我?既然選擇辭舊迎新的除夕這一天告訴我,那應該是件好事。這好事到底是什麼?會不會康家的毀滅也毀滅了母親的好事?
“嗚——”一聲長長的汽笛聲打斷了葉子的思索。早晨五點第一班從阿爾開往巴黎的火車即將起程,葉子回頭看了一眼即將離去的阿爾,上了車。就在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的一刹那, 一個可怕的念頭電光一閃擊中了她——
難道母親在康家的大火中喪生!
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削瘦的臉發了白,她抿著嘴坐著,一動不動,渾身冰冷,牙齒咯咯地響著。她沒有辦法否定自己這個想法。這太合乎邏輯了!是的,沒有什麼能夠阻隔止母親和她聯係,除了死!葉子突然有種錯覺,好像她正在非洲大陸狩獵一般,而她追逐的對象,卻是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
一個白胖的列車員過來查票,葉子怔怔地望著他蠕動的嘴巴,愣是不明白他在講什麼。直到胖子不耐煩地敲著手中的驗票機,大聲地說:“小姐,請出示你的車票。”她才恍然大悟,趕緊從袋中找出車票,遞給他。當胖子把票還給她時,她的手顫抖得幾乎抓不住那張車票。
胖子懷疑地望著她,問:“小姐,你還好吧,需要幫忙嗎?”
葉子急忙搖了搖頭。她從背包裏找出MP3打開,把耳朵塞起來,想讓音樂使自己平靜下來。還是比才的《阿萊城的姑娘》,卻不是她來時聽到的那段弗雷德裏克和微微特訂婚的喜慶旋律。管弦樂一齊奏出嚴肅而帶悲劇性的旋律,暗示著沉溺在暗戀而無法自拔的弗雷德裏克悲劇性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