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法國夢(3)(2 / 2)

葉子傾身向前,用細柔的聲音催促他:“請您告訴我,您在哪裏看到他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半晌沒有說話,目光越過葉子,停在不可知的地方,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憶。終於,他舉起一隻和臉一樣紅的手,擦了一把臉,開了口。

說起來,那還是阿爾城的一件怪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男人叫康興邦,大約六十多歲,高個子,很精神,花白卷發,一副藝術家的打扮。老實說,我一直以為他是個畫家。阿爾城就吸引這些搞藝術的人。後來聽他說他在巴黎也是開餐館的,我還愣是不相信,以為他開玩笑。哈哈。第一次見到他,大約是三四年前冬天的一個中午。他和他的太太來我的酒館吃飯。他一進來就說,他和太太是從郊外走來的,就是為了找個中餐館。嗬嗬,當時阿爾也隻有我這一家中餐館。我見他這麼說,自然很熱情地招待他們。我記得我親自為他們做了一道宮爆雞丁。他們倆嚐了,都讚不絕口。康先生很健談,他的太太話不多,不過,看得出年輕時是個漂亮女人。他們很客氣,臨走時,送我一罐鐵觀音,說剛搬來不久,請我多關照。

此後康先生來過幾次酒館,他的太太有時跟他一起來,有時就沒來。我還跟他開玩笑,說他把漂亮太太藏起來了。康先生總是嗬嗬一笑,說,剛搬家,家裏亂糟糟,太太在家收拾,早點收拾妥當,得請巴黎的朋友來玩一趟。不過,他一個人來時,在酒館裏呆的時間就很短,總是匆匆吃完飯,再炒幾個他太太愛吃的菜帶回去。男人如此細心不多見,看得出來,他很愛他的太太。就這樣過了個把月,中國新年臨近了,他突然打電話來問我除夕夜做不做生意,他想訂兩桌酒席,請巴黎的朋友們來阿爾過新年,順便參觀他們的新家。我說反正我一家子都在這個店裏,也要吃年夜飯,幹脆那天關了店門,大家一起迎新年。他聽了很高興,說要付包場費。我一聽,就急了,說如果他要付包場費,那就是不把我當朋友。我們倆爭論了半天,最後,他同意不提包場費。過了兩天,他又特地跑來,和我商量年夜飯的菜單。他說還要借用我的廚房,親自做幾道菜。我也很高興,自從聽說他也是廚師,在巴黎開的餐館比我的大兩三倍,我就一直想和他比試比試。這是個機會,可以讓大家當場評評兩個大廚到底誰廚藝更高一籌。不過,這隻是我自己的盤算,並沒有告訴他。但到後來,我的如意算盤也落了空。

除夕那天,康先生一大早就來了。我問他太太怎麼沒來。他說太太兩天前就去巴黎請朋友,順便處理一些點事,坐中午那趟火車回來。我請他吃早餐,他說吃過了,我就給他泡了杯咖啡。後來我們下一盤棋,就開始準備年夜飯了。不服不行啊,別看康先生六十多了,比我大十幾歲,可他身手敏捷,動作麻利。大部分準備工作都是他完成的。到了中午,他開始興奮起來,時不時抬頭看牆上的鍾,像個小孩似的不停地嘮叨,快回了,快回了。但是,整整一下午,他太太沒有來。他們請的巴黎的朋友一個也沒有來。

晚上七八點鍾,我的兒子女兒們都回了,請的親朋好友也來了。就在我接待他們的時候,康先生把一疊鈔票放在我的抽屜,偷偷走掉了。我本來是想去把他找回來,但又怕那種場麵令他尷尬難堪,就沒有去找他。那天晚上,我也喝高,倒下了。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我打電話到他家,沒有人接。幾天後,差不多是一個星期後,他又出現了,來到我的酒館。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那次見到他,我嚇了一跳,他像老了好幾歲,完全變了一個人。頭發亂蓬蓬,臉色蠟黃,雙頰都陷下去了。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一言不發,靜靜地哭,然後悶頭喝酒,喝完把錢留在桌上,沒有和我打招呼就走了。不久,我被檢查出肝髒出了問題,都是茴香酒惹的禍,在阿爾呆久了,我也和茴香一樣不能自拔。嗬嗬,茴香酒幾乎令我喪命,我輾轉了好幾個醫院,最後被兒子送到巴黎的醫院。回來後聽說,在我住院期間,康家失火,康先生被救出來時,已神誌不清。警方認定那是一場自殺性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