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什麼時候……”
“兩個月前查出來的。他的那個情婦一聽說他不行了,卷了筆錢跟一個相好跑了。”
“那女人怎麼這麼狠心啊?”
“其實也不能全怪她啊。一個女人,把最美好的青春都耗了進去,最終連個名分都沒有。現在她做出什麼樣的舉動都不為過。”
“阿姨,這麼說你原諒他了。可是,他生了病才想到你,這是不是對你不公平?”
“原諒,在我和他之前已經不存在這個詞。仔細想想,曾經刻骨銘心的那些往事,什麼愛呀恨呀,曾經糾纏不清的對錯,現在竟似塵如煙,一一飄散了。真可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他向我懺悔,痛哭流涕,我聽著,卻恍如隔世。唉,世事無常啊!閨女,你問我公不公平,其實這世界有公平可言嗎?我已是一個不希望什麼的人,不希望也就不會失望。其實呀,生活早已經把我和他撕裂成毫不相幹的兩個人,愛恐怕是永遠不會再重新開始。但他畢竟曾在我生命裏出現過,與我走過一段路,照顧他,這也是一種道義。更重要的是,我能回到兒子身邊。這段時間打電話給兒子,他老哭,老問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他爸爸在醫院裏躺著,沒人照顧他,像個小流浪狗,饑一頓飽一頓的。我心疼啊!我本不是個好母親,如今也隻有盡力去補償兒子啦。”
“阿姨,你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中午的飛機。”
“這麼快,我都沒法去買個禮物……”
“什麼都不用,阿姨心裏有清楚。隻是我這麼一走,實在放心不下你啊。”
“阿姨——”葉子哽咽起來。
阿芰撫摸著她的頭,半晌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我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她從手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葉子。“這是我托人打聽到的你媽的地址。看來,以前的消息是對的,你媽的確改行做了保姆,並且跟著東家去了外省。聽人說那東家是個很不錯的人,不會虧待你媽的。地址寫在這紙上呢。”
葉子欣喜地打開紙張,上麵寫著:普羅旺斯阿爾城聖.路易門路盡頭康家。
“聽說那是個小城,而且中國人也不多,我想他們在那裏住了兩三年,應該不難找。”
“這真是太好啦,太好啦!”
“葉子,這是阿姨最後能為你做的。本來阿姨是應該和你一起去找你媽,可是……”
“阿姨,你為我做得已經夠多了,我都沒法報答你。”
“傻孩子,快別說這樣的傻話啦!能找到你媽,阿姨也就能放心地回國了。”
“阿姨,謝謝你!”
阿芰要走了,她說她得回去再收拾一下東西。她堅持不讓葉子送她。葉子拗不過她,送她到門口。阿芰又站了一會兒,仿佛有什麼話要說。但她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她踏著小心翼翼的腳步,走下階梯,纖弱、溫婉地循著街道,走向紫色的黃昏。
4
葉子看見了,薰衣草,向日葵。一大片紫,一大片黃,在紫和黃的交界處,媽媽站在那兒向她揮著手……
媽媽——
她身子一晃,醒了。一片金色的麥田,在烈日下,如閃著光黃色的海洋,滾滾向後。這使她更加昏昏欲睡。但同時,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在路上。昨天晚上,當她從阿芰那裏得到母親的消息,她精神異常興奮,根本無法入睡。她把母親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和母親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子,每一件事情,都像放電影似的,在她腦海裏來回地演,每想起一個細節,她仿佛就額外增添了一點快樂。她突然明白,所謂幸福,其實也不過就是,有一個人,一件事,一種渴望,讓你無法自拔。她誰也沒告訴,到機場送走阿芰,就買了火車票,踏上了征程。
葉子打開MP3,薩克斯風與豎笛奏出的悠揚旋律立即包裹了她。這是她昨天晚上從網上查找阿爾城的資料,無意中找到的《阿萊城的姑娘》。《阿萊城的姑娘》是法國大文豪都德的戲劇作品,音樂家比才為該劇撰寫了二十七首管弦樂曲。這個故事講的是,普羅旺斯地區阿萊城近郊有一位農村青年弗雷德裏,長得健壯又英俊,人卻很靦腆,某日於阿萊城街上邂逅了一位美麗姑娘,弗雷德裏深深為其著迷,隻是礙於已有男友而作罷。在家人極力反對下,弗雷德裏決定忘了她,並與鄰村的少女薇薇成親。不料訂婚當日,弗雷德裏竟聽到阿萊城姑娘欲與情人私奔的消息,夾雜著忌妒與悲憤,弗雷德裏跳樓自殺身亡。而故事裏的這個阿萊城,正是她要去的Arles阿爾城的另外一個中文譯名。
“這是幸福、快樂的一天,兩個家庭終於走到了一起。這是弗雷德裏克和薇薇特——兩個普羅旺斯的孩子——期待已久的訂婚日。在此以前,他們經曆了多少的淚水與恐懼。今天,從兩個孩子說‘是的’那一刻起,兩個家庭將榮辱與共。薇薇特是多麼美麗,她牽動著所有愛戀者的眼睛。弗雷德裏克是多麼強壯和理智……”《小步舞曲》中旋樂高低起伏,音色充滿了變化,接著,小提琴在一旁以對位法一同進行,一派鄉村喜慶氣氛赫然在耳。
在小提琴寧靜徐緩的旋律中,葉子感覺自己像飄浮在柔軟的紅色的波浪上,介於夢境與現實之間。巴黎似乎已經融化,如一股朦朧的煙靄,消失了,而她要去的阿爾城就在不遠的前方,等著她。母親在那兒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