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春天,跟女生朋友去看《東邪西毒》修複版的首映。
三月末正是初春微寒的樣子,那天上午的放映廳隻有四個人。
畫麵最終定格風染塵發的哥哥,憂傷與冷漠,涼寂與深澈的眼神。
“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少年時代讀紅樓,並不能領悟這兩句的意旨。後來看王家衛,看到《東邪西毒》,腦中不由念起這舊時的詞句。
多少紅塵深景,恍如隔世花影。
那一夜,你對她說,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後來你去過重慶大廈,回來後你一個人悶聲不響躲進閣樓開始寫小說,你寫古裝言情,你寫青蛇愛上白蛇,法海愛上許仙,祝英台原來是男的,子期已死伯牙摔琴,高山流水再難覓知音。
他病著裹著被單到廚房給他做飯,你倚在牆角,微笑地望著他頹廢的側臉,之後你們不再相見。而你不知道他後來有回去找過你,你一個人開車去了布宜諾斯艾利斯。你找到了那條畫在燈罩上氣吞雲夢的大瀑布,你說你一直以為站在這裏的應該是兩個人。你站在它麵前被飛濺起來的水花刮得滿臉是淚。
他是歐陽鋒。他也是別姬。寵愛畫了手掌,碎了時光,躲起來,再也不出來了。
他是盲劍客。他回歸到主流的婚姻,個中甘苦當事人清醒自知。或許,這樣才是真的童話結局。
告訴我,你是慕容燕還是慕容嫣。你對著水中大紅袍的倒影舞劍,像東方不敗墜崖時義無反顧的壯美,又像小青翻身下水時義無反顧的淒豔。
最後你束起發髻,穿上小裁縫仿若愛神之手縫製出的流蘇布料旗袍,把盈盈款步走得顧盼生姿,瀲灩流光。
他是慕容燕,也是慕容嫣。雌雄莫辨,陰陽雙生,本是不食煙火的白衣女子,被畫入笑傲江湖,一裘紅衣,寫盡英姿與嫵媚。
她是大嫂。她是像貓一樣的女子,華貴的白色的貓。多年以後,她在海外華樓裏,還可以舉杯自斟,怡然自飲。
你怎麼也找不到最後一個杯子,你知道她在等你找不到的時候打電話給她。那些脹滿了水的哭泣的毛巾和肥皂,可以滴滿一整杯。但你隻留了一個Call機,密碼是愛你一萬年。她祝你生日快樂,你決定要一輩子記得她。而你已離席。
你在風中飛啊飛啊飛累了,你像一隻無腳的天使,你墮落的時候胸口汩汩流著薔薇一樣的鮮血。你躺在開往菲律賓的火車車廂告訴他說,你一直以為加州的那頭有桃花,卻隻不過是一個人的名字。你的小說終於發表,你叫它時光的灰燼,你用的筆名是蘇麗珍。小說的後記裏你告訴我原來黎耀輝和何寶榮不過一個是助理,一個是攝影。
他是黃藥師。他是洪七。各自擁有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妻子與兒女,看似殊途同歸。而塵世煙火的幸福,並不是人人都能如他們一般,長久擁有。
你不知道你畫淡妝真的很好看,你開始習慣對著一個藏滿心事的樹洞吸煙,她在黑暗中把你當成了思慕的人,她以為你終於肯回到白駝山,腳踏七彩雲朵找到她說要娶她。她立在鳥籠前透過斑駁光影流著淚問你,你卻永遠都不肯說出那句話。
後來她帶走你用過的垃圾倒在床上,她埋在裏麵把手放進自己幹涸的身體。
你在冬至那天喝下大嫂留給你的一壇叫作醉生夢死的酒,很多年以後,你聽到我用蹩腳的粵語說不如我哋由頭來過時,你終於不會再記得我是誰。
她是桃花。她自有其激流勇氣與深厚功力,無論愛情還是婚姻。
她是孤女。最盛名時淡出娛樂圈,追隨侯門子弟。再後來,十年愛情化作往事。她複出拍戲,即使風華不再。
你再也沒有遇到那個戴著墨鏡穿著風衣行色匆匆的金發女子,你也忘記了那一夜你吃掉的是過期的鳳梨罐頭還是秋刀魚沙拉。你像個傻子一樣在雨中一圈一圈奔跑直到淚水化成汗水蒸發掉,你像個啞巴一樣拿著小張的錄音機卻隻錄下了長段長段沙啞的空氣,你像個孩子一樣守著一籃雞蛋和一頭驢子在客棧等待可以救贖你的人,你像個小偷一樣潛入他的房間幫他打掃衛生給魚缸換水,你像個爛貨一樣在夜色下走進昏暗的電影院與陌生人彼此溫存。
最後他在酒吧給你點了一首序號是2046的歌,全劇終,音樂響起,你卻不知道找誰一起伏在肩頭跳探戈。
她是被剪掉的刺客。終極版裏終究還是沒有她的身影。如今隻身海外,仿若天外飛仙隱退,再無人知行蹤。
他是墨鏡控,也許長著每一個庸常男子的眉眼鬢角,卻有光影魔術手,定格下每一幀潮濕的,時間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