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了一根。
和黃兢岡說話特別累,他總是不脫口而出地率性說話,總是結結巴巴地繞上三繞才答你的話,總要揣摩你的意思。就是平時一道到飯堂去吃飯也是,他會這樣說:“噢,好的,……哦,不!等一會!這個,我想想,啊,好了好了,你先去吧!我……”然後,他會不來,中午坐在寢室裏吃一包統一牌的方便麵了事。
平時我一進他的房間,他就要倒水給我喝,要拿凳子給我坐。我和他開玩笑說:“不喝水,不喝。……你的破瓷缸子是從哪個垃圾場揀來的?”他“噗嗤”啞笑起來,說:“我剛來公司時,一進這個房間,這裏就有這個瓷缸。”
然後,他“呼”地一下,把他床底下的密碼箱拖出來,將公司發給每個人的不鏽鋼水杯拿出來,洗了,要倒水給我喝。他還東張張西望望,見沒有人,立即到夏朝聖床頭底下摸出了夏朝聖的三五牌香煙,甩給我一根,給他自己一根,並且鼓勵我說:“沒事,嘿嘿,反正他不在,再說他也不抽煙!”
正好那時夏朝聖進來了,他長得很清秀,有點女相,馬上就說:“媽的,黃兢岡,你又吃我三五的煙了?三五的煙和紅梅的煙我還是能聞得出來的!”
黃兢岡的床鋪上有一股長年累月的汗餿味,黃兢岡畏寒,晚上要蓋被絮,夏天他也要蓋絮,他說在溫州就要這樣過夜。白天,他把被子卷到一頭去,露出底下的涼席給別人坐,他歡迎人家坐在他床上,有時也從床底下抽一條溫州的寬板凳給人家坐。
黃的獨笑和獨語成為女孩子們取笑的對象,女孩子經常在一起戲罵:“你再壞再壞,你再壞就嫁給黃兢岡!”
在飯堂邊上,黃兢岡看到洗碗處下水道邊有一隻溫州大老鼠,他就會嘖嘴,獨笑,聲音和樣子都很怪。他看到一個女孩子穿得漂亮一點時,也會那樣,眼睛會在女孩身上待兩分鍾。
大家在一起時,黃兢岡也會一個人在人群裏忽然獨笑起來。沒有人理睬他,別人對他並不友好。當老吳挖苦他當初和夏朝聖吵架時膽小、總是吃虧時,他就挺著脖子和頭,臉紅脖子粗的,滿臉充血,但又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麼。
霓裳說女孩子們都怕黃兢岡,說他跟她們說話時樣子太可怕,一個勁地往前逼,湊得很近。
甌女叫道:“我就是嫁給牛,也不會嫁給黃兢岡耶!”
有次甌女捉弄黃兢岡,把他叫到她們寢室去,說有個姐妹找他有事,但黃兢岡去後,女孩子們突然一下,來一個群魚翻花,全都跑光了,隻留下黃兢岡一個人在那裏啞笑。
那晚上,黃兢岡和我在外麵站著,我要走,黃兢岡不讓,一定要我再抽根煙。其實他已經有五六次想對我說什麼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欲言又止。
最後,他終於對我神秘地啞笑、喘氣,笑得接不上話,一分鍾後,才神秘地對我說:“……嘎嘎嘎,那個,那個,我,早就認識夏朝聖的,……嘎嘎嘎,我曉得他現在在哪裏,嘎嘎——”
我不想進一步了解這事,我不關心這,也不想讓黃兢岡開口把這事說出分曉。夏朝聖帶走了一萬多塊錢,老板也不會去追的。
我一個人開了大鐵門上樓去。
其實,也有人估猜卷款而逃的事,是黃兢岡和夏朝聖兩個串通了幹的。
大樓上下有一道鐵門隔著,每夜由老吳上鎖,有時,老吳把鑰匙給我。我一個人和公司的女孩子們住在上麵,我因此常常失眠。這天夜裏,我突然想起海英那天哭得很慘的情景,怕她吃了虧,懷了那小子的孩子。
甌女說溫州話,霓裳說閔南話。
霓裳是一個鬼妹,她們寢室搞過一次民間秀發評比,請我和老吳做裁判,最後評出了霓裳的頭發最美,所以,她們也叫她美發妹。
霓裳又來找我下棋,其實她的圍棋水平還處於啟蒙階段,問我什麼叫單飛,什麼叫做眼,什麼叫點三三。
我比她高半段左右。我當然很樂意跟她下棋,她每落一次棋子,都掠一下頭發,鬼眼眨一下,看我一眼,隨之一巧笑,她的表情都躲在一頭紛披的秀發裏。
她的頭向前傾,她很注意身體的姿態,她很注意每一個表情。
鬼妹霓裳長得清秀大方,眼能殺人。我剛來時,她染了黃發,穿黃褐色的包屁股短裙,夏天也穿包腿皮靴,後來,她變身穿黑裝,從頭到腳都黑,裏麵兩點肌膚白,讓人心動。霓裳的眼是黑白眼,朝人群裏掃一下,就能掃倒一片。她一邊跟我下棋一邊教我用溫州話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她嘴上說要拜我為師,可她並不學棋。
她說:“你一個人在溫州,你老婆一個人在家會很苦的。”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有老婆?你怎麼知道她一個人在家會很苦的?”
她又說:“不說了不說了。……哎,這個地方怎麼下?”
我故意說:“霓裳,跟你談戀愛真累。”
霓裳立即大叫起來,說:“喂!誰跟你談戀愛了?你不要自作多情邪!你是跟甌女泊拖吧?”
我說:“不是談戀愛,誰跟你下棋呀,我說錯了。……她太小了。”
我和她下棋,原先我坐桌上,可她不允,支支吾吾的,半天後才說清楚我在上麵能看見她胸口。後來,她坐桌子上,我坐在椅上,她又不允,說我看見她短褲。
最後,我們兩個都坐在桌子上,來了人就坐在椅上。
王麗薇從底下機房裏來,說那裏又短路了,要我下去檢查電壓。霓裳嗷嗷叫著,用手拉住我,不讓我走,說:“不下就是耍賴皮,這盤我要贏了!耍賴皮就是小狗,小狗就****,****就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