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溫州天空下(1 / 3)

看到老板給我開的工資比別人高,溫州男人厲從介就不服氣,江西男人黃兢岡則有點巴結我。

底下一樓的103,黃兢岡、老吳、厲從介、夏朝聖他們四個人住。

厲從介是本地人,他不大在房間裏麵待。我一個人住上麵,這樣可以想些我自己的事情。不過,有時也很無聊。無聊時,就到底下去。

黃兢岡他們房間貼著幾張溫州地圖,有三個版本,有一張特別大,我常去看。黃兢岡用他床邊桌肚裏的大袋子辣椒糊殷勤地招待我。我吃過一次,辣椒糊裏有辣椒稈子辣椒葉子,還有別的東西。

平時黃兢岡嘴裏一般情況下都有這麼一種辣椒蒜蓉味。別人強烈討厭黃兢岡,不是因為他口裏氣味,也不是因為他帆布皮帶頭從胯部拖出,而是他許多天不洗澡。

針對他不洗澡公司開過會,決定給大家每月發四張澡票。可是,領到票的當天,黃兢岡就手裏拿著票,像推銷自己的辣椒糊一樣,要把澡票送人,特別是送給女孩子們。

黃兢岡經常在妙果寺批發市場搬些削價處理商品回來,塞在床底下,準備年底帶回井岡山。有一天他拎了一隻塑料箱包,買了兩套西裝回來,還有一次他買了一捆拖鞋回來。然後,他在他的房間裏搗騰,把這些東西放在木頭箱子裏,把那些東西從木頭箱子裏轉移到新箱包裏,每周搗騰一次。

黃兢岡有一個天大的本領就是和誰都能一見就熟,他是天生搞公關的料,但是可惜專業不對口。我初來時,他很熱情,後來關係就越處越淡。老吳說,所有和他有一麵之緣的人都說他好,所有和他交往了一段日子的人都說他討厭。我佩服老吳的年齡,所以佩服他的見解。

黃兢岡交遊廣泛,住在我們大樓底下右拐角的,有一支來自四川萬縣的通訊設備安裝隊,住在我們隔壁的是甌海區法製學校(拘押看守所;關押賭博吸毒****人員的地方),黃兢岡和這兩個單位裏的人都認識,他們也都曉得我們公司有一個黃兢岡,是江西大學數學係畢業的。

黃兢岡像個男交際花,天天點著他的獅子頭,和所有人打招呼。

我看黃兢岡本質不壞,出來闖的人,有點詭譎是正常的。從一個地方請假出來,找借口離了崗,來溫州賺錢,每年年底要回去續謊,這種人活著,都是這種狀態。我也差不多。

後來,他寢室的夏朝聖帶著公司的一筆錢款潛逃,公司所有的人,上上下下都對蓄了點唇髭的黃兢岡印象好了,原本大家都是非常地抑黃揚夏的。

現在,大家知道了人的本質。

夏朝聖的突然離去,讓電腦操作員海英對他的愛落了空,海英傻了幾個月。

這事發生之後,公司讓老吳出麵做溫州女孩子的思想政治工作,勸她們不要和外來打工的談情說愛。那段時間老吳最吃香,是聯合國秘書長的角色,秘密地深入到好多女孩子的心靈內部,一個個攻心。甌女白天也不來和我說話了,好像我們都成了壞人,從介一下又成了熱狗,這個劣跡斑斑的人,原本公司想開除他,現在因為他是本地人又把他留下。

但是,從介這個猛男酷哥在這裏,許多人都感覺生活在虎窩裏。

他有一幫哥們,出去一趟,回來就都穿美斯特?邦威的衣服。

“嘎嘎嘎——”黃兢岡笑的時候,頭顱亂點,發出他特有的啞聲。每一次大家說到夏朝聖還沒結婚時,他都要發出這種笑聲。海英哭,黃兢岡隻是笑。

我們都譴責黃兢岡,要他說出夏朝聖的去處,可他就是不交代。大家都懷疑他曉得,雖然以前夏朝聖在時他兩個經常吵架。有時,夏朝聖當眾用非常輕蔑的眼光盯黃兢岡,直到黃兢岡心裏發寒、什麼話也不敢說出。他們兩個是老鄉,經常趁老吳和厲從介不在房間時大吵,別人一來,兩個就分開,沒有聲音。他們兩個是同一個地方的人,互相知道對方的底細。

之後的一天,黃兢岡忽然神秘地說要帶我到溫州體育館去玩,到達時,我才曉得那裏在開一個人才交流大會。花五塊錢買了一張門票,進了場,我們兩人分頭在很多攤位上與招人單位交談,黃兢岡做了準備,手頭有許多份自己的簡曆。

回來的路上,黃兢岡一路都在啞笑,他帶了一應俱全的證件複印件,送出了許多份。他獨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裏,看到了人民路上新造的高樓,就很響地嘖嘴,啞聲地自語,還吸氣。他坐在我身邊,發出各種我不習慣的聲響。這可能是我們之間的交流不暢所致,他說話,常常是突兀地開個頭說句話,後麵就戛然而止,沒話跟上。他把自己弄得很神秘,笑得也故弄玄虛,有時純粹是假笑,把我嚇個半死。

那天我隻帶了一張別人的名片回來,是浙江精益集團辦公室主任鄧捷的,我和他們閑聊了幾句,說我是學新聞的,而他們正要招人編報紙。

有一天晚上,大概有十一點了,我很無聊,就想進底下辦公室去看一本狂轟濫炸的碟片打發光陰,那裏有閑置的電腦。

可進辦公室時,我嚇了一大跳,就在門口的地上,有兩個人頭,還有兩張席子。席子上,一床毯子蓋著兩個人的身子。我立即關了燈,退出來,站在溫州的夜空下。

看到辦公室裏燈火亮了一下,黃兢岡不曉得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朝我一個勁地哼哼哈哈,詭秘地說那兩人是他的江西老鄉,臨時在這裏住一晚,要我別告訴任何人。因為個子矮,黃兢岡昂著他的頭,一彈一彈地踮腳,在月光下和我說話。

他對我說話時聲音極小,神秘至極,好像那裏睡的兩個是國際恐怖分子,不是從門裏進出、而是從牆壁上飛行的家夥。我不願意多管閑事,就要回去,他忽然又湊近我,對我說:“你等一等,我就來。”

我不曉得他又要幹什麼,就在外麵月色下等他。大樓投下了月影,影線正好在我腳前。黃兢岡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立即給我一根紅梅的香煙,還繞著我轉了三圈,要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