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也常偷看張百剛處理公事的樣子,雖然,她已經不願再想起那樣的畫麵了。

“好了。結束了。”紫娟在發呆時,李遠揚轉過身來看著她:“有什麼事嗎?你要吵架,還是要和談?”

她沒有說話,靜靜走到李遠揚身邊,熄了他的桌燈,把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她發現他也很緊張,他的呼吸很急促,整個人微微顫抖。

在黑暗中,她對他說:“我想了想,你應該是個好人,我不應該對你那麼凶。”

“不過我要告訴你,當時那個Monica已經死掉了。我發誓要重新做人……請你幫我,好嗎?”

她吻了他:“這個吻,和工作無關,是我給你的,我還蠻喜歡你的,其實。”

他沒有說話,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笑道:“可是,隻到此為止。他們賣掉我,但我不能賣掉我自己。嗯,回去之後,我會幫你申請退費……”

沒等他回話,她就走出了那個房間,關門時丟下最後一句話:“晚安!明天開始,我可以和你當朋友!”

3

“不隻是外傷而已,她的身體非常虛弱。”醫生說。

剛下班就來到了醫院。一整天都忙得沒時間吃飯的李雲僧,不知不覺倚在沙發上睡著了。

不過是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已經做了好幾個夢。在那些夢裏,他都還很年輕,背著大書包,穿著高中生的卡其製服,坐在課堂上,好些同學在老師上課的時候小聲說話。他是班長,所以試著用肢體語言向同學們示意:不要太超過!忽然間,他又變成一個急著滅火的人,滅了一處,火苗又從另一個角落竄起,讓他疲於應付……

像輕易移轉電視頻道般,又回到了課堂上,老師忽然叫他:“李雲僧,下一句,背出來!”

“背什麼?”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裏頭好像有好幾萬隻飛蚊嗡嗡拍擊著翅膀,所有人都用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他……

他努力想,仿佛要把腦袋擰幹。不管老師提示什麼,他一個字也背不出來。隻能張大嘴巴,像一隻被撈出水麵的金魚,痛苦呼吸。

“嘿,你睡得比我還熟。”惠敏輕輕推推他。

惠敏的額頭上覆蓋著白色紗布,臉色卻比紗布還沒有血色。雖然不是很大的傷口,醫生還是為她縫了十針。

“我……我該去上班了!”他猛然驚醒,垂直坐起。

“你才剛下班。”

“噢。”

“你要回家睡覺嗎?”

“不……我陪你,沒關係。”說出這句話時,他並沒有直視惠敏的臉,現在和她正麵相對是困難的。

“嗯。”惠敏在他麵前坐下來,像審判員般看著他。

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你還記得我們過去曾經擁有的美好時光嗎?”她輕聲問。

他以為,他要麵對的是一場嚴厲審問。

“試著想一想,”她拉著他的手:“回憶提醒我,你曾經對我很好。”

雖然她試著用所有的溫柔把這句話說出來,但是他的眼尾餘光與她的眼光交會,仍然感受到了強烈的怨懟。怨恨是一束刺眼的光束,使人難以正麵迎接。

他閉上了眼睛,上半身微微顫抖。

“你記得我們大學時參加社團去爬黃帝殿嗎?”

“嗯。”

“我們身上背著很多野炊工具,那時候,你的同學張百剛也在,你、我、他,還有他那時候的女朋友,還有阿亮和蛋頭。我們每個人都必須負責背一部分東西,你不忍心我背太多,全扛在自己身上。你那時很瘦,百剛笑你,說我看起來都比你強壯,幹嘛逞英雄,你說:『她看起來像梁紅玉,身體卻是林黛玉。』你記得嗎?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更喜歡你的。你很有意思。”

“嗯。”

他的思緒趕不上她的速度,隻記得那次旅行,他累得像頭牛。

“我們結婚,好像很順理成章。我沒有別的選擇,你也沒有,於是就結婚了。你記得我們度蜜月的時候嗎?我們是到哪裏呢?”

“馬爾地夫。”

“對,馬爾地夫。我根本不會遊泳,卻到了馬爾地夫。因為你喜歡海。”她說。

她還很虛弱。和她距離不到三十公分,李雲僧可以聽到她沉重的氣息,她的肺部好像一台老舊的計算機散熱馬達般發出雜音。

“我記得,”好多年了,他很少回想往事,可是現在,藍藍的海洋出現在他的眼前。平靜的海與白色的沙灘,照得人睜不開眼睛的陽光,椰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夾雜著海洋味道的空氣是鬆軟的。

“那個淺灘上有鯊魚,白色的小鯊魚……”他記得這件事情。

“那個哪是蜜月?你一天到晚都在海上活動,遊泳、浮潛,我一個人無聊地坐在旅館裏看著海發呆。後來,我吃了海鮮,上吐下瀉,記得嗎?好慘。不過,現在想起來,還是一次很甜蜜的回憶……”

沒錯,她一直抱怨那隻是他一個人的蜜月。

“你還記得我剛懷孕的時候嗎?我告訴你的時候,一點都不開心,竟然跟我說:『啊?真的嗎?會不會太快了?』你比我還驚慌失措。可是大寶出生了,你很感動,哭得比他還大聲……那時候,我覺得你比嬰兒還可愛……”

“後來小寶出生了,我的身體不好,常常出問題,你勸我待在家裏照顧孩子……我本來覺得能過這種日子也很好,我以前從來沒想過要讓男人養的……一晃眼六年過去了,也沒什麼遺憾,隻有在和老同學聚會,人家遞名片出來的時候,我的心裏才會空空的。好像念了那麼多年書,隻是為了在家煮飯似的……我在家的時候,脾氣不好,對吧?”

“你說的這些事,聽起來好像都是在告訴我,我是個自私又不成熟的人。”他苦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