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當時小嘛,你比我大六歲呢,光欺侮小孩子。柳宛如沒想到自己在這個男人麵前,就這麼輕易地想撒嬌。而在倫理學教授麵前,她刻意地想表現,卻做不到。
唉,時間催人成熟呀,看來反倒是我這個老人挺不住了,走,到裏屋去。
裏屋裏能有啥好東西?四十多歲的張鋼不可能再像二十年前把一個純真的吻送給自己了。這麼想著,柳宛如還是站了起來,她不知道,無論自己長多大,麵前的這個男人身上都有一股讓她不得不服從的威懾力。
門開了,果然有一張床。且慢,床上有東西,一個個一件件,柳宛如幾乎是一下子撲上去,愛不釋手地一件件打量起來。
這是她送給他的一塊男式機械表,這表是她剛當兵時,哥哥送給她的。她的胳膊纖細,塊頭很大的男式表戴在上麵,顯得特別滑稽。她跟他第一次在軍區見麵後,他送給她一塊女式表。她不好意思要,他謊稱是自己榮立三等功的獎品。他給她戴上了女式手表,她把男式手表也係到了他的手腕上。
那個大肚子的方糖瓶子竟然還在,隻是上麵殘留的標簽訴說著二十年的滄桑。
牛仔褲,那條牛仔褲她又怎麼能忘記呢?不用說已經非常舊了,肯定小得穿不上了。說起買褲子,還有段小插曲呢。那天,柳宛如剛從郵局取到一筆稿費,整整五十元錢,相當於她兩月的津貼費,她計劃給自己買條白色無袖連衣裙。裙子已經試好幾遍,想著隻要發了津貼,一定要買了。誰知剛進商場,看到一個跟張鋼一樣的小夥子正在試一件石磨藍的牛仔褲。她細細打量了小夥子一番,感覺跟張鋼高低胖瘦差不多,就興衝衝地買了,直奔軍區。
張鋼正在宿舍門前的籃球場打球。柳宛如坐在球場對麵的台階上,裝著欣賞遠處的桃花,不時地注視著球場上奔跑如飛的張鋼。胳膊上滾動的汗珠,腿上濃重的汗毛,使她第一次看到一個她深愛的男人的肉體。在迷戀的同時,她也隱隱的不安。想躲開那充滿誘惑的身體,卻又不由自主地迫切想看。球場誰輸誰贏,她不知道,她的眼光隻跟著那具充滿青春和朝氣的肉體飛奔。
下雨了,張鋼仍在打,她當然不可能離開。渾身濕透的張鋼走到她跟前,說,你啥時來的,怎麼不叫我一聲?她聽著他濃重的喘息聲,躲開想撫摸肉體的誘惑,低頭望著衣袋說,給你買了條褲子,試試。
XL的褲子,張鋼穿在身上,小腿還是露出了大半截子。兩人急急地跑到商場,當張鋼試穿三個XXXL的褲子時,柳宛如看到一條方格T恤衫,讓他再試時,張鋼說不用不用。營業員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對張鋼說,小夥子,好福氣呀,你這小對象漂亮不說,還對你這麼好,真是前世積的福呀。不像我兒子的那個對象,整天纏著我兒子一會兒要買衣服,一會兒又要打家具,談了兩年,我們家窮得都揭不開鍋了,還不想結婚。
阿姨,我們不是……柳宛如臉紅脖子粗地說不出話來。
回去的路上,張鋼得意非凡,柳宛如卻再三問他,那阿姨說咱們有夫妻相,你看我跟你哪長得像?
這是她寫給他的信,用一條紅絲帶係著。從第一封到最後一封,整整齊齊地在信封上標明了日期。她不敢看她寫的信,她怕自己會哭。
最後是個文件夾,她拿起一看,原來是她這麼多年來發表的作品剪稿本,她仔細地翻完了,比她自己收集得還全。
看著他保留的這一切,她想她卻把他給她的一切都或燒或扔,片甲不留。什麼叫愛,這就叫愛。什麼叫感動,這就是感動。這麼想時,她雙眼發脹,雙腿發軟,呼吸急促起來,可是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卻極其鎮靜。他的理性傳染給了她,她穩了穩神,說話一點兒也不利索了:你給我的表我不小心搞壞了,你給我買的衣服穿爛了,還有你給我的信在你說你有了對象後,讓我一把火燒了。
告訴你,我最近看了一本書,叫《純真博物館》,講的就是一個男人收集了他能得到的所愛女孩子的所有物品,建立了一個博物館。我就是看了這本書後,非常急切地想見你,想告訴你我跟那個男人一樣曾經深愛過你。我開始背著我老婆悄悄整理你給我的東西,我發現有許多物件都不見了,比如你給我織的毛衣讓我老婆扔到垃圾堆裏了,我們一起看的電影票早扔了。還有,那次我到北京,你給我抄寫的稿子的底稿,我應當留下的。我發動了我所有的朋友和親戚,找到關於你的任何東西,最後,一直到昨天為止,才找到這麼多。我當然不能東施效顰建一個愛的博物館,可是我真的依戀這些浸透了深切情感記憶的物件,想想我們都人到中年,在為利為權奔走時,還有什麼比這更能喚起我們曾經的美好呢!
柳宛如聽著聽著,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撲到他身上,這,他想推她,卻被她的胳膊緊緊地纏在脖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