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大二女學員柳宛如上課聽不到老師講什麼,訓練老比別人慢半拍。同是學員的小組長受組織的委托找她談話了。

那天是晚飯後,柳宛如提著打得滿滿的兩瓶八磅水壺在散步,眾學生都覺得這個女學員很奇怪,用探尋的目光掃了一遍又一遍。小組長是個從前線回來的上尉,她以過來人的敏感猜測一定是因為感情出了問題。果然一句話還沒講完,柳宛如眼淚就像下雨般撲簌簌落了下來。上尉組長愛憐地接過兩大瓶沉重的水壺,放到草坪一邊,然後拉著這個全班最小的女學員坐下來,在這之前,她還沒有仔細想過如何把我軍引以為驕傲的思想政治工作如何春風化雨地灌進這個失戀的女孩子心間,所以坐時,她有些擔心生怕對方看出了自己的虛弱,就先入為主地問,怎麼了,給大姐說說。

柳宛如抽泣了半天,才說,他來信要分手。

他?那個當了五年兵的戰士?

柳宛如點了點頭。

上尉組長心裏說可憐的孩子,為了那麼一個脖子長得像長頸鹿、背駝得像蝦米的蒼老戰士?心裏這麼想,她嘴上無論怎樣不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能這麼痛苦,想必已經情到深處。這樣的滋味,曾經滄海的上尉大姐當然深有體會,對於陷進情網的人,她的體會就是先跟她一塊哀悼失去的愛情,然後再正視當前的現實。

初戀的愛情誰也不能忘,況且還深愛過。

柳宛如一聽這話,流著淚點著頭。

我讀過他寫的東西,小夥子有才氣,你眼光不錯。現在人家提出分手,你很為難。你要說同意分手,你還想著他;你要是不同意,麵子上又過不去,你不可能嫁給一個當兵的,班裏的女學員哪個找的不是軍官。對不對?

柳宛如握住大姐的手,眼淚流得更多了。

上尉組長知道她說到對方的心坎裏去了,得意的同時,進一步講道:我的意見你好好想想,不要急於回答。信呢,還是照原來的寫,情呢,還跟原來一樣。不要說同意或者不同意,等畢業後再說。給你時間,也給他機會,說不定他提幹了,你們之間的障礙就沒了,這樣問題不就解決了。

柳宛如聽到這裏,果真就照著此話做了。兩人的感情又維持了半年時間,春節時,她要訂票,征求張鋼的意見,想去他的部隊。張鋼來信說,家裏給他找了個對象,是個小學老師,他想回去看看。說你大學生、大軍官,我這個窮當兵的不敢要。

柳宛如看完信,起初想跟上尉大姐商量,後來改變了主意,這麼丟人的事怎麼能告訴別人呢?她看宿舍沒人,取出跟張鋼的所有通信,放在裝垃圾的簸箕裏,點了一把火,火中曾經溫暖而癡情的詞句轉眼間化為黑灰。柳宛如一把端起燒得冒煙的簸箕,就往衛生間走。直到衝水時,她才發現右手五個手指頭全成了血泡。

手指半年後才痊愈,痊愈後柳宛如跟班上一個男生談起了戀愛。她跟這個男生相處的唯一理由就是這個男生非常愛她。這樣隻有一方投入的愛情,壽命不用說很短。

畢業後,柳宛如分到北京軍隊某報社工作,有天上街吃飯時忽然看到《星星》詩刊上有張鋼寫的一首詩,竟然就是寫給她的那首生日詩《青春》,柳宛如好像聽到了草原上清亮的牧歌,好似聞到了華山之夜那久久散不去的溫暖,她迫不及待地跑回辦公室,拿起了電話,一聽到總機的聲音,她語無倫次地說:給你,不,給我接報道組。

電話剛一接通,一個聲音就飄了出來,當然不是他,這聲音稚嫩清亮,一聽就是個新戰士。他說你找張鋼幹事呀,他不在,你電話是多少?他回來我讓他給你回電。

他,他提幹了?

對,命令一月前宣布的。

柳宛如放了電話,渾身軟軟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自語:他提幹一月了,卻沒有告訴我。

好久,她才想起本來是出門吃飯的,卻為了他,連吃飯都忘記了。她搖搖頭,給自己鼓鼓勁,站了起來,心想絕對不能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剛鎖上門,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她急得鑰匙卻怎麼也插不進鎖孔。謝天謝地,電話總算接上了,那讓他一生銘記的聲音傳了進來:誰找我?

我。柳宛如盡力控製著自己的感情,用平淡的語氣說。

你好!

祝賀你提幹!這麼大的事應當提前告訴我,我好為你祝賀。

你分到新單位了,也沒告訴我呀!

電話裏,隻聽到電流的噝噝聲。

到北京來別忘告訴我一聲。

那我現在告訴你明天我就到北京了,到你們報社送稿子。

幾點?我去接你。

不用,報社有人接。謝謝。到時聯係。

我在四〇三。

他要來了,他要來了!柳宛如坐到椅子上,閉著眼睛,幸福的思緒徜徉了很久,直到上班的鈴聲響了,才想起自己興奮得午飯都忘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