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之後,你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雪白的病床,白得讓人不由雙腿發顫,一種類似懼怵引起的顫抖。無論是房間裏百合花的清香,還是清風的色調,大凡一切都鮮明得觸目驚心。病床上躺著一位女子,大約三十出頭,清秀依舊的臉上卻是蒼白如霜,羸弱的身體不盈一握,仿佛隻需一陣輕風,便能將她吹做委地的塵埃。
病床邊沿,坐著兩個五六歲的小孩,一個皮膚偏黑,身體健壯。另一個的皮膚則是偏於蒼白,同病床上的女子大相近庭。手腳也和第一個孩子截然不同,一種趨於岸邊垂柳的纖細柔弱。
健壯的孩子聽聞女子的話,一邊蕩著懸在半空中的腳,一邊興奮地揮舞著手臂,說道:“我想成為和爸爸一樣的軍人,和爸爸一樣受人崇拜的軍人!”
女子淺淺一笑,如同無風小鎮升起的一小縷煙。她將目光轉向另一位孱弱少年,眼中充滿濃重重地溺愛,以及些許難以察覺的愧疚,她說道:“那光呢?長大之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我...”孱弱少年有些受寵若驚,蒼白的臉頰上悄然浮起些許紅暈。少年垂著頭,怯怯道:“我想成為...想成為光。”
“光?”女子稍稍一愣。與此同時,忽然一陣輕風旋入,掀起窗邊微不足道的窗簾,溫暖的陽光因此從遙遠的空中傾瀉下來,映照在三人麵龐上。
“阿嚏...”
女子和孱弱少年不約而同地打了噴嚏。感受著沁入心脾的光芒,女子粲然而笑。
...
十年後。
此情此景,物是人非。女子不知去向何處,但病床依舊沒有空缺,窗簾遮住了窗外的眼光,一位十五歲的少年躺在病床上。安然靜謐,他的身體恰如用牆土捏出的泥偶,缺乏生命的溫熙。
他靜靜地凝望著窗外,目光穿過窗簾小小的縫隙。難以觸及的高空中,偶爾掠過一艘軍綠色的武裝直升機,外頭有人的歡呼聲,遠處的某個地方正播放著鬥誌昂揚的國歌。顏色鮮明的國旗仿佛斷線的風箏般在空中飄搖曼舞。
“戰爭結束了...”少年兀自低喃。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病房的房門被打開。來者一男一女,男的身著迷彩軍裝,肩膀象征著軍銜的五角星正閃耀其爍,軍帽下,他麵龐冷峻,膚色黝黑,充滿健幹。女的則戴著眼鏡,同樣軍服,似乎是秘書之類的職位。
少年聞聲轉過頭,看見熟悉的人影,不住欣然一笑。
男性軍官卻絲毫不給情麵,不苟於笑,充滿蕭殺之氣。他幾步跨到床邊,猛地按住床沿,雙手已青筋暴起,他低聲喝道:“又是這個笑容,又是這個跟媽媽一模一樣笑容!!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光!!”
如同長年習慣於向別人發號施令的人所大多表現的那樣。他說話時也是正襟危坐,下頜拘謹地向內收起。但他沒有強加於人的意味。長期的軍旅生涯所賦予他的,僅僅是一絲不苟的姿勢、循規踏距的生活和堆積如山的回憶。
少年有些尷尬,但不知道如何回應,於是,那蒼白如紙的臉上,笑容越發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