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貼近的人影投映在淺灰牆壁上,室內本不算明亮的燭光在影子間穿梭遊移。
莊無顏隻手半掩腮,細看,腮邊印記倒真有幾分似花麵盛開。
“木芙蓉,又叫拒霜花,花開十月霜降之時,不畏苦寒。其花葉皆是解毒的藥引,能清熱止血……”
男子興之所至,打開話匣。莊無顏呆立一旁,插不上半句話。
奇的是,在他麵前,她並沒有束手束腳的感覺。正如之前夜河畔,他擺出一副超然自得的姿態——無意對人施與什麼、無意向人索取什麼,更不曾以男子的身份,恣意評斷莊無顏的容貌、舉止。
莊無顏內心或許早看透,他強裝的肅殺後不帶絲毫殺氣,所以才冒險救下他的吧?
“……莊姑娘,你麵繪芙蓉靨,又剛巧解開我身上的劇毒。哈,說不定你前世是一朵木芙蓉花,我對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今世,你特地化入凡塵相救……”
莊無顏聽他講著荒唐至極的故事,卻沒法輕易打斷。
嗬,真難想象,不多久前他還是個氣若遊絲的人,轉眼,如何變得“囂張”了?
樓上一聲響動,莊無顏試著提醒:“請你,講話不要太大聲,會吵醒阿拐婆。”
“唔。”男子噤聲,望向莊無顏,而她無聲回望,眼神似在說:我能做的都已做了,你留下來,還為什麼呢?半張魚木麵具下,弧形的唇角再次勾起令莊無顏頭痛不已的笑:“說起恩惠嘛,莊姑娘,我給你一個報恩的機會,如何?”
“咦?”她救了他的性命,不該他來報恩麼?
“不對。”他即刻猜透她心中所想,“我之前沒下手殺你,你救了我,這是一碼事。而我幫你嚇跑那幫調皮搗蛋的男孩子,是另外一碼事。”
——當時他起床活動筋骨,瞧見有小孩子惡作劇,他想也沒想,出手幫了她。這女孩兒真笨,為了幾隻不值錢的花瓷碗,寧可把後腦勺亮出去給人敲打?多危險。
“噝。”莊無顏頓然醒悟。平白無故,怎會飛沙走石?全是他在後搗鬼!
他無視她的驚訝,繼續道:“我來此,本是為了取回屬於我的東西:一隻白玉雕成的假麵。莊姑娘,你或許見過?”
“玉麵……”莊無顏聯想起一係列的事,一股寒氣直竄上脊背,“小石哥偷的?”
“唔。”噠噠的馬蹄聲猶若在耳,手中耀眼的騎鞭直指呆立路中央的少女……木麵男子手撩額發,耐心地含笑更正莊無顏的說法:“我仔細想來,莊姑娘,是你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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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一襲如絲如發的秦淮河水,月亮沉在地平線下,惟有繁星靜靜喧鬧。
來燕樓北臨河而立的青灰瓦牆上,扒著一個人影。
“呼、呼……”林虎兒費力支撐身子,腦袋探向窗欞,“臭丫頭,當本少爺是三歲的娃娃?你若不知情,為何開口提昨晚、不說今早?除非昨晚的事,你也在場!”
林虎兒雙腳空懸,隻靠兩隻手臂架在窗下凹台,他輕輕將花窗向外拉開一縫。
窗內淡淡光線投映在他濃黑的雙眉間,“看你搞什麼鬼……”下一刻,卻被人從背後一敲——林虎兒無聲昏厥!
輕巧如燕的身影捉起他的後領,提著他的身軀像提一盞薄紙燈籠。
那人攜林虎兒躍入緊鄰的窗子,開口是女子的聲音:“主上,阿夏來晚了!”
她把林虎兒丟在角落,目光射向一臉愕然的莊無顏。
自稱阿夏的女子比莊無顏略矮三分,身著孔雀紋紫裙,頭戴大麵——與男子木麵樸素的風格不同,上覆黑漆、繪紅彩、勾金廓,好一張瞠目獠牙的懾人麵孔!
“阿夏!”木麵男子早與她相識,邁步迎向前,“你怎麼找來?”
“主上忘記帶金蟬……”越過男子的肩頭,阿夏滿懷戒心地望了莊無顏一眼,低聲道,“我問了左統領一路尋來,沒想主上果然在此。”
“哈。”男子輕點額頭,“忘帶了?我真是粗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