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耕別墅”坐落在水東街上。這裏原是汀州商會會長的宅院,麵對著滾滾南流的汀江。別墅的房子很寬敞,分為東西相通的兩個院子。紅四軍進城後,前委和軍部就住在這裏。毛澤東、賀子珍和政治部在東院,朱德和司令部在西院。
吃過晚飯,朱德坐在桌前的一把木椅上,濃眉緊皺,默默不語。他感到有點兒孤寂。
以往的這種時候,戰鬥取得勝利,他忙完了當天的事情,就和伍若蘭相對而坐,或者說說話,或者坐一會。如今,伍若蘭不在了,被敵人殺害後,還將她的頭掛起來示眾,多麼殘忍啊!
伍若蘭的被害,朱德是後來從敵人的報紙上看到的。敵人把受了傷的伍若蘭抓去後,當即押到贛州,嚴加審問。當他們了解到站在麵前的女紅軍是朱德的妻子時,就逼她供出紅軍的情況,還要她勸降朱德,但這些都被伍若蘭嚴詞拒絕了。敵人惱羞成怒,就槍殺了這位女紅軍,並割下頭掛在城門上示眾。此刻,朱德一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伍若蘭的形象,那文靜的略有麻點的麵孔,那含笑而堅毅的眼神,以及那不顧威逼利誘的堅貞不屈的威儀,在刑場上大義凜然和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的口號,……她是為我而死的,為革命而死的。多好的戰友和伴侶,多好的女紅軍啊!
朱德的這個印象,從他進到耒陽縣城第一次見到伍若蘭時就開始形成了。
1928年2月初,他和陳毅等人率部到達湘南宜章一帶,發動和領導了年關暴動,先占領郴州,又讓赤衛隊巧妙地化裝成賣菜的和挑簍的農民混進城內,待隱蔽在北門附近的工農革命軍殺進城裏時,一起衝入縣衙,放起大火,一舉解放耒陽縣城。
消滅了反動勢力盤踞的耒陽城,家家戶戶掛上紅旗,街裏街外由赤衛隊放置步哨,人群排列在西馬路到灶市8裏路長的大道兩旁。身穿灰軍裝、臂纏紅帶、紮著綁腿的工農革命軍,高舉鐮刀斧頭的紅旗,進到了耒陽城。在城隍廟召開的大會上,朱德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他讚揚了耒陽人民的鬥爭精神後,接著用生動幽默的話語說:
“桂係軍閥李宗仁、白崇禧正在與唐生智混戰,趁著他們吵嘴打架、互相揪住辮子、難分難解的時候,我們發動湘南暴動,組織、武裝工農群眾,壯大了自己的力量。現在宜章、郴縣、資興、永興的暴動都勝利了!耒陽的暴動也勝利了!反動派想消滅我們,可是我們是消滅不了的,我們的隊伍越打越大了,越打越強了,我們一定會取得勝利!”
在台下的聽眾中,有一個20歲左右的姑娘。幾天後,在西門外有人指著這位姑娘對朱德說:
“她是共產黨員伍若蘭。”
朱德看看這位學生模樣的姑娘說:“你們的宣傳工作做得不錯嘛,農民們都起來了,有很多青年要求當兵呢!”
伍若蘭很大方地說:“縣工農革命政權建立後,工會、農會、女子聯合會、兒童團都成立起來了。在各區、鄉工農革命政府領導下,農民分田分地,正熱火朝天哩!”
伍若蘭走後,朱德問旁邊的人:
“這姑娘是個啥樣的人?”
“她在咱們這一帶可有名哩!”旁邊的人說,“她家是書香門第,衡陽湖南省立第三女子師範學校的畢業生,前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一直做農民運動和婦女運動的工作。”
幾天以後,有人對朱德說:
“介紹伍若蘭和你結婚怎麼樣?”
朱德開始感到很突然,從南昌起義後,他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但他想一想,還是同意了。
第一次見麵時,他向伍若蘭講了自己的經曆,說:
“我的生命和我都是屬於革命的,你知道嗎?”
伍若蘭點點頭:“我願意和你一起革命,你願意嗎?”
朱德看了伍若蘭一會兒,笑著說:
“你有麻子,我有胡子,我們就麻麻胡胡吧。”
伍若蘭也撲哧一聲笑了。
朱德和伍若蘭舉行了簡樸的結婚儀式,成為革命的伴侶。消息傳開後,部隊中還有人編了一首歌謠:
麻子胡子成一對,
麻麻胡胡一頭睡。
惟有英雄配英雄,
各當各的總指揮。
這支歌謠,朱德是後來才聽到的,當時隻是一笑置之。現在,他想起來隻能苦笑了。他伸出右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光光的。過去,他蓄著胡子,一次被敵困住,到處要抓長胡子的人,說長胡子的就是朱德。他一氣之下,就把胡子全部剃掉了。
“不要去想了。”朱德勸說自己道,“她已經犧牲了,和許多烈士一樣,將永遠活在我和許許多多同誌的心裏,活在我們為之奮鬥必將勝利的事業中。”
太陽已經落山,正在升起的暮靄,漸漸地籠罩了汀州城。房間裏的燈光亮了,門外的汀江水漸漸變灰變暗。一隻無名的小鳥從遠處飛來,在院子上空盤旋,嘰嘰喳喳叫幾聲,又向遠處飛去,消逝在越來越濃的暮色裏。
朱德抬頭望望天空,星星亮了,眨著明亮的眼睛,微風吹來,夾著縷縷涼意。他伸手扣上頸下的扣子,在院裏緩慢地走著,走著。
預感被證實
遠處,走來了曾誌。她看到朱德在踱步沉思,猜測他可能還在為失去伍若蘭而難過,心裏不由得同情起來,走向前說:“朱軍長,你在休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