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很多年後,沈老攜妻兒回去過一次。
當時,一起站在山包上的兄弟卻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一同離開山區,徒步走到心目中的城市裏去。
站在城市的中央,他們抬頭昂望。
兩雙單純的眼裏閃過的這城市上空最藍的天、最白的雲,身邊是跟怪獸一樣巨大高樓大廈。
這就是他們渴望的地方。
他們放下肩上的包,丟在地上,張開雙臂大喊:我們來了。
卻不想,他們的舉動在這些所謂城市裏人的眼睛裏多可笑。
踩著父親過年時才舍得穿的解放軍鞋,腳邊是塑膠盆子,掉瓷的鋼瓷碗。活像個乞丐。
旁人紛紛指點。
他們開始在這個城市大展拳腳。
冬天睡橋洞,老鼠橫行霸道,四處竄跑。夏天睡公園草皮,蚊蠅叮咬,無處不在。
沒有學曆,沒有錢財。
上頓顧不了下頓。
他多次心生去意。
都是被沈振清的父親爽朗的笑聲勸下。
他們的第一份工作是去碼頭抗包。
把兩人高興壞了。
決定好好幹。
幾年後,果然,他們越來越好。
沈振清的父親為人聰明,膽大。
不知道怎麼認識了道上的人,還混的人模人樣,以沈老的名義承包了A市的幾個碼頭。
算是帶著兄弟飛黃騰達了。
他們結婚,生子。
日子本該越來越好。
一次碼頭出事,沈振清的父親為了沈老被亂刀砍死。
那個該死的人明明應該是沈老。
可是,他卻拿命換命,讓他活了下來。
……
從桌前起身,來到孫子的麵前。這一路明明很短,他卻像走了一生。從自己朝氣蓬勃的18、9歲走到了現在死氣沉沉的83歲。
老人抬起頭來。
蠕動著唇說:
“不要恨爺爺。”
爺爺是個罪人。
所有的事情,豈止是一個恨字能夠概括的?
父親的死亡。
留下的是孤兒寡母。
是一個殘缺的家庭。
他在無數個夜裏靜靜的聽著母親哭泣,卻不敢靠前去安慰。因為,白天母親裝的有多堅強,夜裏她就有多脆弱。
這份假裝的堅強他怎麼忍心去戳破那層紙?
恨。
他不恨。
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怎麼恨?
如今沈振清已死,大仇也算得報,還有什麼恨?
男人搖了搖頭:“爺爺想多了。”
“不,孩子。”
老人搖了搖頭,握住沈作棠的手。“你恨,爺爺知道。”
“但爺爺希望你不要恨。”
男人清澈的眸子動了動。
“爺爺恨過嗎?”
沈老一笑。
布滿折子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有幾分不正切。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轉過身去,艱難的朝著椅子走去。
“你既然不想接手爺爺的公司,爺爺也不勉強你。”
沈作棠臨出門前頓了頓,他是不想接手。可是,這畢竟是爺爺一生的心血,也是父親為之付出生命的東西。
“假若有一天,爺爺不在了,我會接手的。在這之前,希望爺爺好生照顧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