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不再多說什麼,大袖輕輕一抖,把雙手伸了出來。雙手都戴著黑色鱗皮的手套,與尤太醫傳給宋陽的那副一模一樣。白袍人摘到了一隻手套,露出左手……觸目驚心!
他的手上根本看不到皮膚,遍布著膿瘡、癤子,仔細聽的話,甚至還能聽到“沙沙”輕響……皮肉腐爛的聲音。
隨時都在腐爛的左手,輕輕伸到阿泰麵前,後者並不抗拒,麵色坦然伸手迎向師父,當兩人指尖輕輕一觸,阿泰臉上陡然掀起痛苦之色,身體篩糠般的顫抖著,肉眼可見,從他接觸“爛手”的指尖上,開始化膿、腐爛,並且緩緩向上,不停吞噬著完好的皮肉。
但絕不止腐爛,還有重長,就這樣一邊爛掉、一邊痊愈,隻不過前者的速度,要稍快上那麼一點點。
白袍人腹語模糊:“三天之後你會死。我教你三十年,隻用你還三天,就這樣吧。”說完,再不去看阿泰一眼,戴回手套之後轉目望向另外兩個弟子:“召集人手今夜便動身。”
正如宋陽的猜測,燕國師早已進入南理,白袍便是了。他晚了一步,追上南理護寶隊伍的時候,隻剩下滿地屍骸,而山溪秀樹上來去,即便他神通廣大,也難以追蹤到他們潛逃的方向。
不過追蹤毒源的不止大燕,還有南理朝廷。
這是人家的地盤,國師難有太大作為,但南理方麵一定會拚盡全力地去追查線索,一旦有什麼消息,朝堂會立刻得知,國師在豐隆身邊有心腹眼線,他暫住京郊白塔寺,也是為了能第一時間掌握南理人查出的線索。
國師命令已下,可兩個弟子對望了一眼,目光裏都有些猶豫,阿一認真開口:“小鎮澇疫與尤離弟子有關。可能是他學藝不精、毒源鎮封的不牢固,在雨季裏泄露出來;但也有可能是個誘餌……”
阿二也附和點頭:“不可不防!”
國師忽然轉頭,望向了默不作聲苦挨腐蝕劇毒的阿泰:“你說說看?說得好,我便不讓你受苦了。”
阿泰的臉抽搐著,拚出所有的力氣,就隻說出了一個字:“七……”
國師笑了,望向另外兩個弟子,搖頭道:“還是阿泰更聰明些。”說著走到阿泰跟前,伸手在他眉心輕輕一按,果然依諾不再讓他受苦,就此抹去了他的性命。
跟著國師又吩咐道:“還有,給皇帝擬一封信,兩件事,一是告訴他發現毒源的下落了,讓他別再亂發脾氣亂殺人了;另一是阿泰死了,一品擂缺了一席,讓他找人補上。”
兩個黑衣僧,匐拜在地齊聲應命,隨即阿一又湊上笑臉:“那座一品擂,有師父一個人出手就足夠了,多一席、少一席都無妨。”
國師笑了一聲,搖頭:“隻一個人甲頂,不算是國家的威風;個個都是宗師,才是大燕的氣派,所以這次我才要帶你們三個一起赴擂,到那天你們兩個也要全力出手,不用怕搶了我的風頭。”
兩個弟子不再廢話,轉身下去辦差,很快,阿一擬好短箋呈遞給師父,核實過內容之後,國師再次除下手套,在落款處橫指一抹,連膿帶血地留下個印記,交還給弟子:“傳書去吧。”
從帳內親隨到馬前小校,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最近這段時間裏,將軍大人就一直有些不對勁,好像太興奮了些。
將軍姓樓,武舉出身,曾在陛下麵前演武登科,據說兩膀一晃足有幾百斤的力氣,但不知為什麼,他的官途始終不順,入伍二十餘年罕有升遷,到現在還是個從五品下的懷化郎將,管著青陽遠郊的一座馬騎營,手下一千五百騎兵。當初和他同榜從軍的武舉們,有的已經是正四品上的忠武將軍了,最差也都混到了正五品。
不久前軍令傳到,命他們拔營出勤,樓將軍就一下子興奮起來……娃娃都知道,想要升遷就得積攢軍功,將軍帶部出征,大都會亢奮,這倒不算稀奇,可這趟出值既不是打仗也不是剿匪,不過是清野封路,辦得再怎麼圓滿也不會有功勞賞賜。
不僅沒什麼可高興的,反而應該愁眉苦臉才對。營中高級些的軍官、校尉都聽說了,是前麵幾十裏外的一座小鎮爆發了瘟疫,所以才要動用軍隊來封路,以防瘟疫擴散。天知道瘟疫會不會傳到過來……這樣勤務幹脆就是天字第一號的苦差,不明白將軍為什麼這麼高興,莫不是想功勞想瘋了吧?
將軍行止反常,屬下難免有些議論,兩個校尉正小聲嘀咕著,忽然一陣腳步聲響,樓將軍大步從帳中走出,吆喝道:“帶馬,本將要出營查探。”校尉立刻傳令,召集親衛準備隨將軍同行,不料樓將軍搖頭:“不用旁人跟來,老子一個人去!”
他的話就是軍令,誰也不敢違抗,將軍跨上戰馬疾馳而去,一路奔馳著,他隻覺得意氣風發、打從心底深處泛起的快樂。上次品嚐這種滋味,還是三十年前、被恩師選中收入門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