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冠停頓了片刻,轉目望向宋陽:“想知道為何事,讓我師徒反目麼?”
宋陽反問:“你肯說給我聽?”
對此,羅冠隻是搖頭一笑,應了句:“宗師也是人。”宗師也是人,鬱結在心底太久的事情,若有了個機會,也想一吐而快吧。
羅冠還是娃娃的時候,就拜在陳返門下,他根骨了得、天資聰穎,長相又討人喜歡,深得陳返喜愛,不僅把他當做衣缽傳人,在羅冠長大後,還把唯一女兒也許配給了他。
聽到這裏,宋陽略顯意外:“陳返還有女兒?這麼說,他也有妻子?”
“師母早逝,師妹和我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後來做了我妻子,我歡喜得很,她那時也是一樣的。”羅冠微笑著。
成家之後羅冠出師,陳返再沒什麼牽掛,遊走青山逍遙遁世去了;羅冠則帶著師妹來到燕都,憑他的本事當即受到重用,一切都好得很,如果幾年後師妹不曾紅杏出牆的話……分不清是羞惱還是悲慟,羅冠伸指用力戳著自己的額頭:“我是宗師啊!家裏有什麼不對、身邊人有什麼不對,又哪能瞞得過我呢?少不得大吵一架……當天夜裏我負氣而去,找地方寫了休書,打算轉天扔到她臉上,是她不對在先,師父隻會罰她,不會說我什麼的。可我當時就忘記了,師妹的性子。”
宋陽嘴唇動了動,終歸還是沒出聲。
羅冠卻看懂了他的意思,搖著頭:“你猜錯了,她沒自殺,她的性子霸道得很,怎麼會自殺呢?轉天我才一進門,當頭一箭射來,背後則是一蓬刀光閃爍,她找了姘……找了那個男人一起,伏殺我。”
宋陽啊的低呼了一聲。
羅冠不為所動,語氣依舊平靜:“師妹的本領隻比我差上少許,那個男人也不是庸手,我全力反擊下,就沒法再控製生死了,一場惡戰之後,隻有我活下來……其實我到現在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故意要殺掉師妹。那可是師父的獨女,從小嬌護長大,她的命,比著師父自己的死活還要更重。現在明白了?我與師父的仇便是由此而來。”
當年陳返聞聽女兒死訊,再一查驗傷勢,就是傷在本門傳承的本領之下,哪還不知道凶手是誰,而羅冠早已不知下落,苦尋卻未果。宋陽手中的紅袖,當年曾是陳返女兒的佩刀,在她死後被陳返收回,這把刀本來絕不會送人的,但大宗師記憶模糊,幾近呆傻了……而羅冠一見宋陽手持紅袖,也就立刻把他當成了來報仇的人。
宋陽皺眉:“陳返知道事情經過麼?這件事怪不到你身上。”
羅冠卻笑了:“為什麼要告訴他真相?是要逼著他說“你殺我女兒殺得好”;還是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寶貝失潔、狠心,逼著他羞愧難當?何況,就算他知道真相,便不報仇了麼?”
“師父的脾氣,你不懂的。他一樣都會報仇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不知道真相,隻存恨意,在殺我之後會大哭一場;他知道真相,知道我不該死,殺我之後會再自刎來賠我一條性命……你說,我又怎能告訴他事情經過。”
“而且,我又何嚐沒有錯呢?師妹的性子我最了解不過,早就該想到奸情敗露、為了逃避父親責罰,她會伏殺我的。我就不該再回去,本來都寫好休書了,找人給她送去不就是了……歸根結底,我還是殺了師父唯一親人,他找我報仇理所當然,我能做的便隻有躲藏了。”
“這麼多年過去,當年事早都看得清淡了,惟獨一件我放不下:師父最親的那個人,死在了我手上。羅冠所有一切,都是他老人家給的,我卻毀掉他老人家的所有一切,累得他半世不得歡笑。”說著,羅冠抬眼望向宋陽:“偶爾喝醉時,我會胡思亂想,若當年就那麼死在師妹手中……也未必會是壞事吧。”
父親永遠不會覺得女兒不好。
獨生愛女死在悉心栽培的傳人手中,陳返一心報仇,可是到了晚年又何嚐察覺不到,自己的記憶在漸漸衰退?他找不到、逼不出羅冠,所幸燕國召開一品擂,大宗師猜到弟子會代表大燕出戰,這是他報仇最後的機會……可是他還是沒能堅持到最後,人還在鳳凰城,腦疾就開始惡化了。
隻看陳返,可憐得很;而再看羅冠呢?
唯一可恨的,就是陳返的女兒了,活該死掉。可是這個狠毒婦人若能不死,卻能換來師徒的平靜相處。
宋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件事也當真沒法去說。
而羅冠也不用他開口,再講述過往事後,又問他:“你說,我要是回去探望師父,他會認出我麼?”
除非真正師徒見麵,否則不會有答案,陳返雖然失憶,但誰也沒法保證,他乍見後半世裏時時刻刻都刻骨銘心的仇人,會不會猛地想起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