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宋陽被尤太醫抱著、乘坐馬車逃離大燕;
如今,依舊是馬車疾馳,可多年裏這第一次踏足燕土,卻是為了追尋尤太醫的半截屍體。
或許是因為眸中遍布血絲,把宋陽的目光也染成了一片血色。就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阿伊果現在都不敢和他說話。倒是施蕭曉,全不在意宋陽的殺意,望著他問道:“去到大營之後呢?怎麼辦?”
折橋關的毒源被先行送回營中,就算再癡呆的人也能明白,護送毒源的不可能隻是奪山官兵,還會有密使手下隨行。他們三個剖麵毀容,能瞞得過普通軍卒,又如何騙得過密使親隨,到了地方一定會被戳穿行跡。
不同於野狼般的目光,宋陽的聲音平靜:“不是沒機會,就是得賭個運氣。”
“賭運氣?盼望著奪山營中沒什麼駐防麼?”施蕭曉笑了,他臉上有一道傷痕劃過嘴角,一笑之下臉孔好像就快碎掉了:“對上訓練有素、結陣迎敵的軍兵,憑你全力施為能對付多少?八十個,還是一百個?再加上我……你不會以為駐防軍卒隻有二三百人吧。”
宋陽沒理會他的分析,隻是搖了搖頭:“不是賭這個,我也不盼著他們人少。相反,駐防的人越多越好。”說完,又對黑口瑤著意囑咐了幾句,所說的事情都是有關控製傀儡的行止,後者點頭一一記下,之後宋陽身體後靠倚在了車廂內壁上,雙目閉合靜靜養神,再不說話了。
施蕭曉也不再糾纏,轉目望向阿伊果:“如果待會就要死,你最想的是什麼?”
阿伊果呲牙,一副吃人相:“禿頭龜兒,老子死不了,老子出生那天族裏大阿姆就說我:長命百歲、三妻四妾!”
“長命百歲、三妻四妾?”施蕭曉失笑搖頭:“就衝後四個字,你會信前四個字麼?”隨即他也不再說話,把紅色短笛拿在手中把玩,仔細看的話,笛子首端銘刻了一字小篆:棠。
阿伊果也忙碌得很,不停吹起無聲哨子,訓練著自己的傀儡。在她的指揮下,傀儡揮手踢腿,仿佛在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打架……
四匹健馬拉車,奔馳速度不遜騎兵急行,燕國哨卡一見奪山營的隊伍當即放行,一路順暢無阻,不到兩個時辰馬車便抵達奪山大營。
雖然稱作“營盤”,但從外看上去與小城無異,築壘高牆分設四門,隻不過城中以營房、操場取代了民宅和商鋪,馬車來到營門前,帶隊校尉亮出令符想要吆喝一聲“禦使回營、速速放行”,但是在看到負責營門衛戍的軍官之後,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大喊出聲了……守門的並非門官,而是鴻矛重騎的首官、留守大營的最高將領。在戰時,守營長官拋開本職官銜,還另外有個稱呼:營守正。
而他身後的軍兵,看上去神情恭謹,但刀半鞘、弩在弦,殺機暗藏。在隊伍中還隱著一位禦使親隨,眯著眼睛正盯著馬車。
透過車棚窗欞,外麵的情形車內人看得一清二楚,宋陽對阿伊果點了點頭。
“依例,軍馬歸營過門,文官離輦武將下馬,吾皇以下百官如是。”營守正說的確有其事,主要是防備車中藏有奸細、或者武將叛變逆襲。不過這道軍例隻用在真正的戰時,若非折橋關傳回雀書,提醒大營留意禦使及三個隨從,營守正才不會煞有介事地搬出這一條來。
營守正當先下馬,語氣恭敬:“軍令難違,望大人體諒。”
話音剛落,“嘭”的一聲悶響,禦使大人踢開車門躍到地上,向著營守正走去,後者欲躬身施禮,不料禦使看都不看他,就那麼“直挺挺”走著,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撞到了他身上。再配上大人那副鐵麵神情、死人似的陰冷目光,任誰都看得出禦使心中怒火中燒。
營守正哪敢用力,被對方撞了個踉蹌,向一旁退開。
而禦使腳步不停,大步走進士兵隊伍,士兵們紛紛閃開道路,禦使一直走到那個真親隨身前,與其四目相對,一言不發。
禦使是真的,親隨被他瞪得心頭發慌,後退半步低聲道:“您……”不料,他才剛一開口,禦使忽然從身旁的士兵手中奪下一柄戰刀,用力揮動斬下。
禦使本身武功了得,雖然變成了傀儡,但力氣還在,奪刀、斬下動作奇快,事情又來得毫無征兆,親隨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鮮血噴薄中屍體倒地。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禦使任由鮮血噴了自己滿頭滿臉,隨手扔掉戰刀,轉身又向馬車走去。車廂中的三位“親隨”好像現在才反應過來,忙不迭跳下車,直接低頭跪倒,仿佛犯了什麼大罪,要請禦使寬恕。
車前禦使停步,抬腳踢在了宋陽的臉上,而後看都不看,邁腿返回車中,三位親隨誰也不敢多言,爬起來也回歸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