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郡主手下的指點下,宋陽在五條街外找到了陳返。
除夕已過,但未出十五,街上仍舊喜氣盈盈,人人新衣新帽,精氣神十足地走在街上,遇到相熟的立刻拱手施禮、送上一串吉祥話……陳返就在街上,左顧右盼著,仿佛在尋找什麼,腳下卻漫無目的。
他遊蕩了快四天,雖然精神還不錯,但身上的長袍免不了醃臢了,夾雜在衣著光鮮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宋陽遙遙望著他,一向矍鑠、倔強的大宗師,此刻落在眼中和普通的老人也沒了太多區別。
陳返有些蒼老。他本來就是個老人吧。
宋陽吸了口氣,臉上現出一副飽滿笑容,快步走到陳返身前:“讓我好找,原來您老在這裏。”
陳返的目光有些迷惘,看著宋陽沒出聲,好像不認識他似的。不過很快迷惘就消散而去,換做一抹輕鬆,從陳返的眼中一閃而過,旋即他的目光有如以往一般,變得冷冰冰了,繼續向前走去:“找我做什麼。”
宋陽跟在他身後:“沒什麼正經事,就是來找您老聊聊天,大過年的,好歹也得請您吃頓好的。”
陳返語氣生硬,聲音更沒有一絲溫度:“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宋陽搖頭笑著,正想再說什麼,陳返卻一揮手:“少廢話,我且問你,畫好了麼?”
宋陽愣住了:“畫什麼?”
陳返站住了腳步,緩緩轉回頭,目光森嚴地盯住了他:“連畫什麼都忘記了麼?”
話題混亂,宋陽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而陳返見他不說話,臉上漸漸顯出了怒色。宋陽歎了口氣,先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我沒畫……”
陳返聲音嚴厲:“隻是沒畫?不去畫和忘記該畫什麼,是一回事麼?”
宋陽的腦筋不慢,這次回答的極快,語氣卻免不了帶了些試探:“畫太陽?”以前他曾見陳返在自己的屋中不停地畫太陽。
陳返的神情稍稍緩和了些,轉回身繼續向前走:“為什麼不畫?三副落日圖,七天之內交給我,否則我撅了你的弓!”
宋陽的心沉了下去。很明顯,陳返把他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時候陳返好像看到了什麼,頭也不回地對宋陽甩了句:“站在這裏等我!”說著,分開人群走到街對麵一個賣各種年貨的攤販前,買了張紅紙,把小小的一錠銀子胡亂包裹起來,又走了回來,想說什麼可是性格使然,老頭子最終還是一言不發,直接把“壓歲錢”塞進了宋陽手中……
陳返的確是迷路了。雖然他自己不說,但宋陽卻能篤定。
記憶混亂、迷失方向、認錯熟人、暴躁易怒……這種老人中常見的疾病,在宋陽的前生裏有個準確的名稱:老年癡呆。
這是神經與腦部的病變,即便大宗師身體強壯,也無法逃過這隻病魔。
千年之後醫學發達,對它也沒有一個準確認知,病程不可逆轉,無治。陳返最終會失去記憶、失去自理的能力,變成一個癡癡呆呆的老人。
恍惚之間宋陽想起,還在青陽時,自己與陳返激戰之後,曾問他:為什麼幫我?
陳返本已打算回答,卻忽然變得暴躁不已……他想說,可他忘記了答案。
此刻陳返並未戴著鬥笠,上次所中劇毒的複效仍在,頭上臉上光禿禿地可笑。宋陽也分不清正漸漸從心底彌漫起的些許窒悶,究竟是後悔還是內疚,握著壓歲錢對陳返認真點頭:“回去我就畫。”
陳返難得之極地笑了起來:“咦,大了一歲,好像真又懂事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