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不是別人,是二姐文慧。二姐在信裏說:“南京現在表麵上還比較平靜,隻有總統府不平靜,每天人來人往,進進出出好像搬家似得。現在醫院病人比以前多,尤其是傷病員多。大家都很忙,有時剛上了白班又要加夜班,但是我不覺得累,心情也很好。我認識了一個姓董的傷員,我和他很談得來,我打算和他交朋友,希望娘能同意!詳情我在下麵作介紹,希望娘能耐心聽我說。一天淩晨我剛下小夜班準備回宿舍休息,推進來一個急救病人,醫院讓我把他安排在單獨病房。處於好奇,也處於責任,我馬上去給他看病,走到床前,拉開被單一看,把我嚇壞了。這個人滿身是血,臉色蠟黃,我正想細看,院長領來兩個醫生對他進行搶救,忙了兩個多小時,這個人才有生命體征,其他兩個醫生都走了,院長說:‘你也先回去休息兩個小時,然後來換我’。我回到宿舍,可能是太緊張,躺在床上好長時間也睡不著,後來剛睡著不到一個小時就醒了。我趕緊去替換院長,進了病房發現院長坐在病人床前,眼睛盯著病人一點睡意也沒有,我說院長你累了吧,快去休息一會。院長說:‘你一定要注意病人的情況,萬一有事就到頂樓宿舍找我,你不要擅自處理’!我點點頭,院長走後,我坐到病人床前,才發現這個人我認識。他和我有兩次不期而遇,第一次是我從學校回舅媽家,剛下過雨,有的地方有積水,我正走著突然嘩啦一聲身上濺了好些髒水,這時一個人從自行車上下來說:‘小姐對不起,是我騎車不小心,弄髒了你的裙子,我用車子送你回家換裙子吧’,我說:‘不用,我快到家了!’我走後他又站了一會才騎車往前走,當時我是想說他幾句,但是看到他已經很自責,我還能說什麼呢?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能得理不饒人!還有一次我到一家餛飩鋪吃餛飩,我剛要一碗餛飩坐下還沒吃,又進來一個人也要了一碗餛飩,他很快就吃完了,走到我跟前說:‘小姐你慢吃,我走了’,這時我才注意到他是騎車濺我一身水的那個小夥子,我吃完餛飩去付錢時,老板說剛才那個小夥子已經替你付過錢了,當時我反而覺得過意不去,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住址無法給他還錢,沒想到這次醫院淩晨收進來的病人會是他,所以我就格外留心他的病情。剛開始他連飯都不能吃,有個婆婆在照顧他,我就抽時間去幫助婆婆給他喂飯喂水,經過十多天醫治他才神智清楚,開始說話,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倆很有緣,我這是第三次和你見麵,沒想到你是個醫生’,我問他:董大你感覺怎樣?他說:‘很好!你給我看病,我覺得特好,謝謝你!’我說你剛能說話就開玩笑,他說:‘不是玩笑是真話’,我說:‘你不適合多講話’。他說:‘我聽醫生的話’。從那以後不知為什麼,我很想多去看看他,又過幾天,我見他好多了,就問:‘聽婆婆說,她是你奶奶’,他說:‘不是親奶奶,是請來的奶奶’,我又問:‘你家在南京嗎?你是幹什麼的?’他說:‘家不在南京,我在南京工作’。我說:‘以後不用再請人了,我來照顧你’。他說:‘婆婆明天就不來了,我自己可以’。我說:‘你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叫我’,他說:‘我會的’。從那以後我不僅給他看病送藥,換藥,還幫他打水,買飯。有一次我想幫助他擦擦背,他說不用。從那以後,他對我說話就比較隨便,也漸漸地多了。
有一次他問我:‘看你好像富家小姐,可是一點小姐脾氣也沒有,比窮人家的姑娘還懂事講道理。那次我把你的裙子濺髒了,我還以為你會耍脾氣,罵我一頓,可是你什麼也沒說就走了,讓我對你刮目相看。’我說:‘一個人的脾氣、性格、品質以及內心世界,不是由貧窮和富有來決定的,比如一個人很有錢,而他不僅想到他的家人和自己,他還時時想著那些有困難需要幫助的人,想著國家。有的有錢人則不然,他隻想自己花天酒地,目中無人,笑貧,欺弱,事事惟我獨尊。再如,有的人勤勞善良,而有的人好逸惡勞。有的人和藹可親,有的人凶狠惡劣。有的人寬宏大量,有的人狹隘偏激。有的人處處關心別人,有的人專門損人利己。有的人溫良恭儉讓,有的人爭強好勝。這些都和富有、貧窮根本沒有關係,而是一個人的性格和一種說不清的內在因素決定的,這是我個人看法,你想想看’。董大說:‘我看你不僅是個醫生,還是個理論工作者,讓你這麼一說,我還能說什麼,我完全同意你看人不論出處的說法’,我說自古好人就不論出處。從此我們倆就很談得來,我忙完手頭工作,就想去照顧他,和他說話,隻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感到很快樂。看得出來,他也很樂意和我在一起。娘,你是過來人,是不是覺得我們倆很相儀了?他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我好擔心,他的傷好了就出院,我從此不能天天見到他了,也不知何時還能見到他,娘我希望你看到我的信能高興,不要為我擔心。一切順其自然,請娘放心,我會處理好自己的事。日本人投降了,父親回家了嗎?我好想他,我會找時間回去看望你們。”
娘聽大姐念完慧姐的信,高興和擔心參半。高興的是女兒有了心儀的人,擔心的是她對這個人並不了解,隻憑住院時間的接觸,這太不靠譜了。娘說:“我主觀認為這個姓董的和文慧不合適,文欣你找時間去南京一趟,告訴慧慧,婚姻是一輩子大事,要慎重考慮。並和你舅媽商量想法給文慧介紹一個合適的人。姐說:“娘,你不用著急,我回婆家和天賜一起去南京,和慧慧說說,看她是否能到我婆婆家醫院上班,再讓天賜幫助介紹一個對象。娘說:“能這樣甚好!”
大姐來到南京,從舅媽那裏知道,追求文慧姐的人有好幾個,其中一個是她醫院的許醫生,從工作到生活,處處關心照顧她,把文慧當妹妹一樣,文慧一點也不動心;還有一個同學,經常去醫院看她給她送花,請她吃飯,文慧也不動心;隻有這個董大讓她心儀。大姐去醫院一看才知道,董大真是個叫人動心的男人,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樸實大方,比牛天賜還高大帥氣,是個白馬王子。大姐想如果單從外表看完全配得上文慧,但是他的人品,他的工作,他的家庭怎樣慧慧她知道嗎?大姐來到慧姐宿舍,慧姐見到大姐立刻抱著姐哭了,大姐說:“慧慧你想娘了,想家了是吧?我這次來打算把你接到天賜家小醫院上班,回家就更方便一些。”這時慧姐擦著眼淚說:“我是很想娘,也很想家,但是我不能回去,董大這幾天就要出院了,我擔心以後是否還能見到他,我要是走了就更難見到他了。”大姐說:“原來你對董大動了真感情,那他對你呢?”慧姐說:“我感覺他對我也是一樣用心。”大姐說:“董大他幹什麼工作?他家在哪裏?”慧姐說:“他沒有和我說這些。他既然不說,肯定是有難言之隱。”大姐說:“他在哪裏工作都不和你說,你就和他動真情,是不是太傻了?”慧姐說:“我雖然不知道他具體是幹什麼的,但是我知道,我們院長對他都很看重和關心,他肯定是做大事的,我覺得他不是一般人。”大姐說:“董大是不是你們院長的親戚,或者是國民黨特務?”慧姐說:“都不是,你別瞎說,他根本不是國民黨的人。”大姐說:“那他很可能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慧姐說:“好像是的。”大姐說:“文慧,你連他的身份都不清楚你就愛他?你知道嗎,共產黨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革命的。你可要想好了,你能和他一起幹革命嗎?”慧姐說:“我喜歡為了理想不惜生命,努力拚搏的人,而他的理想也是國家和人民的理想,這樣的人還不值得我愛嗎?”大姐說:“你是不是鐵了心要和董大好?你不要娘了?也不要這個家了?”慧姐說:“娘我要,家我也要,因為這與我和董大相愛沒有關係,共產黨更要爹娘!”大姐說:“我是說不過你,不過你再好好想想,他是無產階級,你是有產階級,你喜歡他,而他未必真的喜歡你。就算他也真的喜歡你,共產黨人都是有組織的,要是組織不同意你們相愛怎麼辦?”慧姐說:“隻要他喜歡我就夠了,至於其他的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再說我們還沒有計劃結婚。”大姐說:“你們不打算結婚,隻是做朋友?”慧姐說:“我們不是不想結婚而是他現在的情況不能結婚,兩人隻能在心裏想著。”大姐說:“你對他這樣癡情,我可怎麼和娘說?”慧姐說:“你就實話實說,我已經把整個事情的過程全部和娘說了,你隻要安慰娘不要惦念了。我已經是大人了,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大姐走後,又過了幾天,一天早晨慧姐照例去給董大檢查,送藥,一進門發現董大不在,再看一看床頭櫃子上放一封信,上麵寫著汪醫生親收,信是這樣寫得:“慧慧,我走了,怕你傷心,不忍和你當麵告別。我知道你心裏有我,你也知道我的心。你我有共同語言,共同心願,共同理想上天會眷顧我們的,大家也會幫助我們的。我走了,人雖然不在你身邊,心裏會想你的。你不要找我,也不用找人打聽我去哪裏了,包括你們院長。我希望你能耐心等我,隻要情況允許我一定會來看你!我理解思念的滋味,我們要把思念化作動力,努力工作,才能對得起這份思念。我們要相互理解、支持,再見!董書”。看完信,慧姐扒在董大床邊抓著床單哭了一會,自己就回到辦公室喝口水。這時許醫生來找她去別的病房查房,下樓時許醫生問:“董大走了,你是不是不高興?”慧姐說:“這不管你的事,你就別替我操心了,我們還是說工作上的事吧。”許醫生說:“我說得就是工作上的事。董大走得急什麼都沒有和你說怕你擔心,你也沒有給他多帶點藥。他昨天晚上和我說了,我把他所需要的藥都給他準備好他帶走了。”慧姐才恍然大悟的說:“我還以為他的傷還沒痊愈不會這麼快就走,謝謝你!”許醫生說:“謝什麼,隻要你高興就好”。又過了半個月,一天院長進來說:“汪醫生,把那個小病房打開,收拾一下又有病人來。”當時慧姐一聽又驚又怕,驚得是董大是不是又回來了,怕的是董大又負傷了,還是又犯病了。到了晚上住進來一個傷員,雖然也是一個年輕人,但不是董大,而是讓她覺得更意外的人,這人是誰呢?
住進這個小病房的年輕傷員不是別人,而是從小在我們家長大的楊毅!慧姐怎麼也想不明白楊毅怎麼會負槍傷?楊毅傷的很重仍在昏迷中,隻能裝著滿心的疑問積極搶救楊毅。經過一個多星期的救治,楊毅能吃飯能說話了,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謝謝二小姐!慧姐說:“以後不要叫我二小姐!叫我汪醫生。”楊毅說:“我從小叫慣了,以後一定改!”這時許醫生來找慧姐去會診。第二天慧姐給楊毅換了藥,打了針,看楊毅好多了就問:“楊毅,我聽說你留在南京,在茶食店幫忙,我還打算找時間去看你,沒想到你怎麼會負了槍傷?”楊毅說:“慧姐你不用著急,聽我慢慢和你說,剛開始我是在茶食店幫忙,後來我的一個老鄉開個書店讓我去幫忙照顧幾天,並且暫住在書店裏。那天夜裏我正在睡覺,被砸門聲吵醒,一開門進來幾個便衣特務,當時我站在一個書架後麵,這時不知誰喊從後門跑了。我看見特務他們往後門追,就想出來看看,一不小心碰到凳子出了響聲,特務一起往這邊開槍就把我給打著了。這時一個書架不知怎麼倒了壓在我身上,躲過了他們的搜查。特務走後,老鄉把我抬到地下室,後來又把我送到你這裏。”慧姐說:“他們要找的人是你嗎?”楊毅說:“不是,但我也不知道他們來書店搜查是找誰。”慧姐說:“你到我們家十幾年我一直把你當作親弟弟,你不能和我說實話我理解,但是你最好也別編故事來騙我!”楊毅說:“我和你說的全是實話!”慧姐說:“我相信,你安心養傷吧。”慧姐忙了半天工作回到辦公室,不由自主又想到楊毅講述他自己負傷的情景,真是不明白,楊毅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他剛去書店就被特務盯上了?又想到大姐和她說楊毅的妹妹楊倩去了解放區,楊毅是否也早加入了共產黨,成為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慧姐又想:“楊毅是個十分能幹的小夥子,他能走上革命的道路,我真替他高興,敬佩他的勇氣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