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地裏全部是一種莊稼,一人多高的身杆,挺直如尺,狹長的葉片中夾雜著一個又一個梭形果實,約有半臂來長,尾巴上拖拽著金黃的長穗。
郭誌彬隻看了一眼,便叫出了這種作物的名字:“玉米?”
關秀秀眉毛挑了挑:“你怎麼知道?”
郭誌彬咧嘴一樂:“見多識廣唄!”
關秀秀啐了他一口,夫妻二人卻是一起上前,掰開了一顆,郭誌彬輕車熟路的剝下外麵層層包裹的皮,看到裏麵果如他以前所見,金黃色的果粒層層排列,一個個生的飽滿結實。
關秀秀又驚又喜:“哥哥這東西耐旱,也不需要良田,我先還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
郭誌彬驚奇的看了她一眼,再次環顧左右,這才發現兩個人身處一片沙礫地中,這種田很是貧瘠,往日也隻能種些豆子,且生的也不好。
郭誌彬發愣間,關秀秀上前去,又一連掰開了幾棵玉米棒子,仔細看了長勢,叫了郭誌彬一聲,夫妻二人回轉到了莊子裏。
一進門,關秀秀喊了聲豆豆,在郭誌彬驚奇的目光裏,隻見自己兒豪氣萬千的挽起了袖子,一隻手抓住了墨台,一手握住了石硯,輕車熟路的磨起了墨。
片刻後,關秀秀毛筆沾了墨水開始在紙張上認真書寫,郭誌彬好奇的探頭看去,卻見她把方才玉米的長勢以及結子情況認認真真的記錄下來。
而郭豆豆也沒閑著,關秀秀每寫完一張,郭豆豆就另弄了一張大紙,仔細的抄錄起來。
兩歲兒尚握不緊毛筆,寫出來的字也是歪歪扭扭,郭誌彬看了片刻,開口道:“爹爹幫你抄寫吧?”
郭豆豆一抬頭,警惕的看了郭誌彬一眼,刷的一下轉過了半個身子,那姿態,擺明了在護著碗中食。
關秀秀寫好最後一筆,拿起來吹了吹上麵的墨跡,看了一眼郭誌彬笑道:“讓他抄去,那可是他的寶貝。”
著,關秀秀把手裏的紙張遞到了郭誌彬手上,郭誌彬低頭掃了兩眼,見字句俱都簡單無比,形容長勢隻用了大長高做指標,那種子情況也隻寫了多與少,關秀秀在一旁輕聲道:“這些字都簡單,豆豆也都能臨摹下來,若是哥哥看了給老農來聽,那些農人也聽得懂。”
郭誌彬下意識的看向了侃侃而談的關秀秀,見她麵如滿月,上麵瑩光閃閃,話間眉目鮮活,極是動人。
他忽然想起,時候,也是被這樣的關秀秀吸引,她不假辭色的對他,那張臉也是這般生動誘人,讓他年紀就出非她不娶的話來。
郭誌彬魔障一樣伸出手,握住了關秀秀的手腕,輕聲道:“娘子,你生的可真好看——”
關秀秀正要啐他,連郭豆豆也撇了撇嘴,嘟囔道:“——等我長大了就娶你做媳婦!”
祖母的沒錯,他老子白活這麼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郭誌彬卻緩緩道:“——下輩子,我還要你做我媳婦。”
關秀秀一下愣住,心情複雜無比的看著郭誌彬,這廝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他兩輩子的媳婦呢,這一刻百感交集,卻覺得上一世竟是那般遙遠,曾經有的傷害和警惕漸漸淡去,隻剩下夫妻二人間的濃情蜜意。
二人執手相望之際,郭豆豆極是煞風景的喊了句:“我我下輩子還要你做我的姆媽!”
這一聲中氣十足,倒是把郭誌彬和關秀秀都震醒了,郭誌彬似笑非笑的看了不甘示弱的兒子一眼,這子,吃了大虧還以為占了便宜,他不急不緩的接話道:“好,那下輩子我還做你的老子。”
郭豆豆一愣,本能的感覺這話很別扭,卻又挑不出毛病來,他那狠心腸的親娘撲哧一笑,別過臉去,親爹一臉勝券在握,他突然後悔起來,下輩子若還是這對父母,他豈非又要被吃的死死的!
一家三口又趕往下一個農莊,一個月後,郭誌彬是徹底的服氣了,他沒想到舅哥隨口一句擔憂,關秀秀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郭誌彬拍了拍書桌上一尺多高的記錄冊子,上麵清楚的記錄了玉米和土豆這兩種作物在不同的田地裏的生長情況,隻要有了這些記錄,不怕上麵不推廣種植。
如此一來,本朝缺糧的窘況可大半緩解,他家娘子就等於為舅哥親手搭上一條通之梯,有了這份履曆,步步青雲不在話下!
郭誌彬還有一句話沒出來,關秀秀這個舉動,將會造福萬民,雖然她本心並非如此,但結果卻可預見。
下缺糧,莫那些北部苦寒之地,就連江南魚米之鄉亦是如此,隻因越是盛產米糧的地方,賦稅往往比旁的地方要高出許多,納了稅後,剩下的糧食僅夠一家吃喝,若是半大子太多,還要把上等米糧拿去換成糙米,遇到荒年,往往艱難度日。
郭誌彬卻不點破,他家娘子沒有翅膀已經飛的那麼高,若是叫她有了奔頭,豈非日日泡在田地中去了。
郭誌彬把這一摞資料隨手往旁邊一推,笑眯眯的道:“好了,你的記錄都完成了,接下來隨我去應府吧!”
他要把關秀秀牢牢綁在身邊,他既然要造船就讓她全程跟隨,左右她記錄術數都是好手,叫她休戚與共,和他一起品嚐苦辣酸甜,再也離不開他去。
郭誌彬想到這裏,不動聲色的把那一摞記錄又往裏推了推,哼,竟然出她忙她的事,他做他的事這等話來!
她還以為時候麼,想要輕易甩開他,門也沒有!
一家三口坐著馬車,逐漸遠離祥瑞莊,關秀秀歎了口氣,靠在郭誌彬肩上,輕聲道:“我為豆豆請的先生卻是用不上了。”
郭誌彬摸了摸一旁的郭豆豆的腦袋,笑了:“我親自教導豈非更好?”
他已經看出來了,郭豆豆是隨了他的性子,貪玩,喜歡新奇的玩意,這等性子,私塾是坐不住的,反倒不如隨他南地北的跑,等到長大了,眼界也寬了,性子自然就磨出來了。
郭誌彬要造的是海船,關秀秀和他抵達船塢後,才發現想要憑借一己之力來造一艘可以在汪洋大海中任意航行的巨船是何等艱巨!
哪怕憑借郭誌彬的財力,中間也幾度難以為繼,最辛苦的日子,不上吃糠咽菜,卻也是粗茶淡飯,整日裏一家人的話題,無非是各種木材,船板尺寸,又或者哪裏尋個造船師傅。
一晃十餘年過去,郭誌彬已經造了兩條大船出來,他卻始終未曾推船下水,隻時機未到。
這一年,是永樂十九年,亦是鄭公再一次下西洋的日子,郭誌彬攜了郭豆豆一起,往南洋去了,關秀秀想著多年未回故鄉,便一個人乘坐舟船,往家中住了段時日。
吳氏已經老邁,兒子雖然進京做了官,她卻不願意離開家鄉,幸好身體還康健,兒子又懂事的把孫子送到身邊照看,一切也還如意。
關秀秀陪著吳氏住了一年,盤算著郭誌彬和郭豆豆要返航了,便收拾了行裝,往京城趕去——如今的京城,已經從應府變成了北京。
提到這個就有趣,當初永樂帝一意孤行,大臣們執意反對,於午門外跪倒一片,結果公公郭浩儒再一次被推了出去,頂著風口浪尖,硬著頭皮支持遷都。
權奸之名徹底坐實了。
隻是不知道公公和皇上私下達成了什麼協議,這次事情後,郭浩儒卸去了內閣之職,加太子太傅,正式成了太孫朱瞻基的老師。
關秀秀一家三口一直在應府中,郭家也是隨著京城搬遷近幾年才搬入北京的,二房和長房的關係倒是未曾疏遠。
關秀秀一回府中,郭大*奶便親自來迎,一路噓寒問暖的送她回到了自己院子裏,又把幾個孩子都叫來給嬸娘請安。
關秀秀出手自然是極大方的,在郭家的照應下,梁直的生意越來越大,弄了個萬寶行的店子,遍布各大州郡,極是有名,若非被造船拖累,怕是諸縣之中也要開起分行了。
就在不久前,關淩雲終於得了一道旨意,做了十多年實授地方官後,他一步一個腳印,已經官居四品,這次終於成功調回京內,任工部侍郎。
關秀秀多年未見兄長,自然極是想念,一早準備好了四禮,在家歇息一後,便吩咐人弄了馬車,親往關府探望。
隻是她和兄長關係因了密切通信的關係並未疏遠,和長嫂卻始終不夠親近。
這嫂子雖然不像是前世那般氣,卻好斤斤計較,每每寫了信來,與她分一年之中給關家老爹和吳氏送了多少東西,給了多少錢糧。
關秀秀不愛分這些,總是隨手敷衍過去。
有一次卻被郭誌彬看到,他仿了關秀秀的字跡,寫了封書信,言及父母老邁,需要補品若幹,百年人參,上等鹿茸,寥寥一張紙上,列了數千兩銀子的玩意。
張春娘氣惱之下,尋了哥哥分,關大寶如何不知曉自家妹子脾性,何況這張紙上物品於他雖然算是辛苦,對妹妹卻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