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那一身灰衣,易傾南是最熟悉的,正是府裏唯一的一等家丁,她那便宜哥哥裴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剛剛才想到他來著,突然就冒出來了。
裴寶出現在這裏也是偶然。
他作為裴夜的隨侍,日常生活都是與之形影不離,好在自家主子是個特別好侍候的,平日不是上朝就是回府,再有就是去京郊營地訓練兵馬,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別的去處,而這一天等到裴夜下了朝,剛走出宮門,就被康親王寧彥辰攔住,硬要拉來這老字號酒樓,說是掌櫃新釀的青杏酒滋味綿長,很是不錯,對於這位閑散親王的邀約,自家主子向來都是拒絕不理的,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居然輕輕點了頭,這不,主子都來了,他這做下人的自然也得寸步不離跟著。
裴夜和寧彥辰一來就上了二樓,本來是選最深處的乙三號雅間,誰知那養尊處優的康王爺非說這雅間太小,坐在裏頭憋得慌,又換去了隔壁的乙二號。
因為是上酒樓,又是來往於鬧市區,身著朝服多有不便,兩人在到來之前已經換過便裝,寧彥辰穿的一身月白色翻領對襟長衫,衣領袖口均是滾金邊,發冠上鑲著顆圓潤的明珠,腰間懸一枚翠色欲滴的玉玦,低調中彰顯尊貴,更襯得麵容清俊,氣質瀟灑,而裴夜則是穿的是一身玄色武士服,緊領窄袖,頭發隻用根碧玉簪挽起,英挺冷峻,絕豔無雙。
兩人來時尚早,酒樓裏也沒什麼人,倒沒引得驚豔圍觀的狀況,因為寧彥辰是這酒樓的常客,對於這位親民和善的王爺,掌櫃見慣不驚,並未做過多安排,直接坐了雅間,酒菜都是揀頂級的上。
這老字號在上京城裏名氣不小,客似雲來,到了午時飯點,就聽得樓上樓下一片喧嘩,好不熱鬧,又過一會兒,隔壁的小雅間也來了食客,鬧鬧嚷嚷落了座,開始七嘴八舌說話。
德福記二樓上共有五間雅間,劃為甲乙兩種,寧彥辰為圖個清靜,免人打擾,這才選了樓道最深的兩間之一,不想這兩間房卻有一處玄機,便是原本並無乙三號雅間,而是乙二號太過狹長,加之酒樓生意日益紅火,原先的四間雅間不夠用,這才從乙二號裏砌了一道隔牆,又做了屏風花架等等裝飾,生生隔出個小房間來,編為乙三號。
這隔牆不比樓上其餘房間的磚牆,乃是兩層木板架設而成,上麵再抹上一層灰漿,刷上與四周牆體同樣的顏色,根本看不出來,唯一的缺點卻是不甚隔音,尋常人等倒沒什麼,像他倆這樣身懷絕技的高手,耳力敏銳,隻要稍微凝神,便是將隔壁的說話聲聽得清清楚楚。
此時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裴夜本是要走,隻被寧彥辰挽留著再喝會兒酒,正在拉扯,就聽到易傾南那番關於國防部長的言論。
寧彥辰微微錯愕,便是笑道:“是你府裏那個小家丁呢,倒是真巧,在這裏碰上了,既然這般有緣,那就——”轉頭,朝向旁邊添酒的小二道,“叫你家掌櫃再上幾個熱菜來,還有,跟掌櫃的說,隔壁那桌的飯錢,也一並算在本王賬上!”
裴夜瞥他一眼,卻對那還沒離開的小二道:“不用記賬,等下現錢支付。”
寧彥辰張了張嘴,好笑道:“明明說好是本王請客,你搶什麼?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好事,突然變大方了啊!”
裴夜淡淡道:“這桌自然是你請,我說的是隔壁。”
寧彥辰輕叩下桌麵:“你什麼意思?”
裴夜答得隨意:“沒什麼意思,我的人,自當由我來管。”
寧彥辰蹙眉,這話聽起來真是無比的怪,可錯在哪裏,一時又說不上來。
然後就聽得隔壁開始搶食,言語笑聲一浪高過一浪,裴寶聽得皺眉,正要出門喝止,卻被寧彥辰伸手攔住,輕笑:“隨他。”
正覺得跟裴夜喝酒太悶,少言寡語,無甚樂趣,可巧來了群小家丁,天真爛漫歡聲笑語的,聽的人也跟著心情大好。
可聽著聽著,趣事講完,就開始罵人了。
這罵的是府裏那位鄭大管家,罵他克扣月錢,罵他表裏不一,寧彥辰一邊聽一邊去瞧裴夜的臉色,卻見對方就像是沒聽見似的,隻淺斟慢飲,絲毫不為所動。
寧彥辰懶得理他,豎起耳朵傾聽,卻又聽見一句“身為將軍府的人自然要維護將軍府的聲譽”,一時沒忍住,便是笑出聲來,這小子,運氣忒好,拍馬屁倒是拍得自然流暢,意想不到的成功!
起初他叫裴寶不要過去幹涉,也就是一時好玩,此刻卻是大感興趣,津津有味聽下去,又過一會,就聽見那易小五開始唱歌了。
原想到那易小五隻是個編戲曲寫話本的,頂多能唱點多愁善感的小曲,沒想到卻是首鼓勵少年人努力向上別彷徨的歌,曲調與現時流行的曲風截然不同,輕快爽朗,朝氣蓬勃。
“不用悲不用傷,人生好比上戰場,
身體健,氣力壯,努力來幹一場……”
尤其這最後幾句歌詞,不僅是令他微微動容,就連坐他對麵的裴夜也是眸色深沉,隱有變幻。
“你的這個小家丁,可真是不簡單哪……”這聲感歎,卻是發自內心的,從那城南堂口後棚裏的初見,虎頭探出,憨態可掬;到裴府壽宴戲樓上的再會,人獸大戰,滿台追殺;再到審訊室裏的重逢,全新亮相,俊俏後生;還有家丁招募會上的突現,力拔山兮,一斧定音……哪一次不是讓人耳目一新,充滿了意外與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