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翱翔(3 / 3)

我猙獰狂笑,咆哮著在亂軍中往返踐踏衝殺。意識漸漸模糊,恐懼和痛苦都在慢慢離體而去,腦子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在我死之前,我要報仇,為同袍們報仇,為我自己報仇……我要殺死馬超,殺死所有的敵人!

你們要來殺我,我就先殺了你們!

人影不停地從眼前晃過,敵人在驚慌,在哀號,在奔逃。

身上似乎由增加了新的傷口,但自己已經不再感覺到疼痛,隻有掄戟,再掄戟。血花不斷地在眼前噴起,令人麻木。

我隻有殺,不停地殺!

霎時間全身一震,好像有無數殺氣的細流從自己身上迸發出來,仿佛火山爆發一般,形成吞沒一切的狂潮。

我木然地看著手中的大戟仿佛不受意識的控製一般,自然而然地運動起來。

眼前失卻了所有顏色,隻剩下一片血紅。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忽然一陣巨大的號角聲響起,這巨大的響動好象一隻巨手,強行將自己即將泯滅的意識喚醒。頓時剛才軀體的痛楚都疊加起來,尖銳地刺在神經上,那種仿佛要被扯成無數碎片的痛苦,令自己忍不住狂叫出聲。

我完全清醒過來,劇烈地喘息著,這肉體的巨大痛楚,正在不停地提醒著我,自己仍然還活著。鮮血順著臂膀流得滿手都是,又滑又粘,幾乎握不住大戟。

昏黃的空下,自己孤零零地立馬在戰場上,四周那些活著的敵人都早已遠遠地逃開。腳下是一大片暗紅色的泥沼,無邊無際地向四麵延伸開去,無數殘缺不全的肢體、碎裂的頭顱與折斷的兵刃橫七豎八地散落四方,猶如西域商人那大紅地毯上點綴的刺繡。

仔細地回憶著剛才仿佛迷茫不清的情景,我艱難地喘息著,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在那瞬間,自己所使用的竟然是滅戟法。

在腦子裏隻剩下單純的殺念之後,腦子裏關於奉先公施展那絕世戟法一點一滴的記憶,逐漸和自己的身體的動作相合,不由自主地重現了那下無雙的絕技。

我用力眨了眨眼,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遠處煙塵滾滾,但敵人已不是在前進,而是在潮水般地退走,由於前麵軍陣的崩潰,造成整個鐵羌盟的兵團仿佛坍塌的雪堆一樣陷入了慌亂的潰敗。

忽然從前麵煙塵之中,一騎飛奔而來,跑到麵前我才分辨出那人竟是徐晃。

“兄弟,了不起!你,你竟然贏了!多謝多謝!”他滿臉興奮,語無倫次,大笑著用力抓住我肩膀,使勁地搖晃。

“徐大哥……你若再搖我兩下,我就要斷氣了,”我頭暈腦漲,劇烈地咳出鮮血,還是不敢相信,“他們……馬超,就這麼被我打敗了?”這聲音悠遠沙啞,仿佛是由另一個世界裏傳來的。

徐晃收回了雙手,卻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是,哈哈笑道:“當然!當然!”

“鐵羌盟一路裹帶了擊敗李傕、郭汜、楊奉後各部無數降兵,足有十餘萬之眾。”他眉飛色舞道,“數量雖多混亂得很,很多人都是被迫加入,根本都不願為其作戰,因此鐵羌盟每次作戰都派自己的部隊打頭陣。兄弟你那鬼神一般的衝殺,造成鐵羌盟前麵部隊的崩潰。後麵那些降兵看到這副情景,他們原本就毫無戰心,因此不是趁機逃跑就是嘩變,這仗也就沒法打下去了!”

他頓了頓,又道:“本來自己就亂成一團,再加上看到你身後那邊旌旗擺動,似乎有大隊人馬殺來。所以馬超料想抵擋不住,於是隻好向西逃走,哈哈哈。”

“我身後?旌旗擺動?”我吃力地回過頭一看,登時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遠方,熱淚盈眶:東麵幾裏遠處煙塵滾滾,確實有部隊正在開來。可是那旗幟,那旗幟赫然竟是張遼的!文遠大哥,曹性,在這個危難關頭,你們畢竟還是沒有棄我而去!

徐晃跳下馬,大聲道:“兄弟,徐晃從未服人,今卻服了你!若不見棄,徐晃從今以後願意效忠於你!”

“大哥得哪裏話?”我恍如夢境,趕忙想欠身去扶,直至此刻才忽然發現懷中還抱著一人。低頭看去,那被我咬頸吸血的少女依然縮在我懷中,絲毫不敢動彈,隻是明眸之中的眼神卻那麼複雜,那是恐懼、驚異和迷醉混合在一齊的光。看到我向她臉上掃視,她趕忙緊緊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不斷顫動。

徐晃也看到了,他仔細一看,失聲道:“這女子……不是馬超的妹子嗎?”

“馬超的妹子?”我驚訝地望著這懷中的少女。

徐晃還待再,此時一名騎士從東麵的隊伍中飛馬趕來,他們跑得近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正是張遼。

張遼風馳電掣一般奔過來,老遠處他就大聲道:“將軍,你怎麼樣?”等看到徐晃,他勒住戰馬,疑惑地看了看我們,然後抱拳施禮道:“張遼救援來遲,還望將軍恕罪。適才在趕來的路上,我軍從地上救起了魏延和鄧博,還有胡車兒和他的手下。他們都受了重傷,不過還沒有生命危險。”

聽到這個消息,我閉上眼睛,百感交集:上,你確實是存在的,你對我真髓簡直太眷顧了。

猛地血氣上湧,嗆了喉嚨,我咳嗽了一陣,感動地對張遼笑道:“文遠大哥,我不是讓曹性通知你們投奔曹操麼?你為何還要趕來救我?”

聽我依舊以“文遠大哥”來稱呼,張遼沉默了一會兒,才歎道:“明達,你為我浴血死戰抵擋敵人,卻派人讓我乘機逃走,我張遼是那等人麼?”他歎了口氣,眼裏流露出回憶的溫暖,接道:“昔日瓠子河畔,你將營救高順的工作推給我,自己卻為了吸引曹軍主力的注意,前去衝擊曹軍本陣時,我張遼早就認下你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又激動道:“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我三番五次盡力維護你……可是主公卻為你所殺!”

不等我辯駁,張遼厲聲道:“不論主公他是如何被殺,卻是因你而死,真髓,這你能否認麼?”我輕輕搖了搖頭,張遼得很對,事情發展如此,即便是我弑殺了主公,也沒什麼區別。

“主公與我是一齊從軍的同袍,情誼深厚,”張遼放緩語氣,淒然歎道,“明達,你們兩人都是我最親近的朋友,生死與共的弟兄,卻偏偏落到這個地步……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他眼裏滿是滄桑之色,一字字道:“明達,若是繼續協助你,我覺得自己對不起主公。”

感受著他話裏那堅定的語氣,我不禁黯然神傷:“文遠大哥,你……你竟要走?”心裏難過,一口血噴了出來,將懷中那少女頭臉都染成了紅色。

風輕輕地吹拂過我們的麵龐,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味使得整個地都為止窒息。

張遼將臉扭在一旁,望向黃色的空,緩緩道,“張遼今日原本打算與你戰死在一處,以求顧全了主公的恩義與你我兄弟之情……但偏偏未能如願,隻得請你……請你能全我兄弟之情。”我隻聽得不由一顫,他語氣斬釘截鐵,再無回旋餘地。

挽留的話在嘴裏打轉,最後卻還是沒有吐出來:張遼若是執意要走早就走了,又何必要來救我?若是自己張口挽留,他必定還是磨不開麵子而留下來。但此時馬超不過是暫且退走,並沒有遭到沉重打擊,中牟殘破不堪,士兵又少,即便是張遼受我懇求而留下,以他那但求一同戰死的心態,隻怕反而是害死了他。

“人各有誌,我不能勉強,”我強笑道,“其實在危難之際,文遠大哥你能來助我,我真髓已經心滿意足。”此時自己這笑容隻怕比哭還難看:“涯海角,隻願大哥一路平安。”

張遼看著我,好一陣子不出話來,眼睛發紅,哽咽道:“好兄弟!”

夕陽西下,我身上的傷口層層包紮,立馬在坡之上,隻見遠處張遼騎著戰馬,牽著一頭驢,馱著神智不清的魏續,慢慢地走著。兩個人的身影漸漸遠去,在蒼茫的大地上縮成一個黑點,直到慢慢消失在地平線。

淚水奪框而出,和著鮮血一齊流下來: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裏,自己今生今世,還有機會能再見到這兩位生死之交嗎?

在夕陽的照耀下,原本通體銀亮的方畫戟呈現出金黃色的光芒,仿佛是一股野心之火,徑自在其中奔騰流淌。我回首望向西麵的戰場,太陽為一切景物都覆上了一層紅光,空和地麵仿佛都在熊熊燃燒。就在那火一樣空上,有一隻驕傲的雄鷹,正展開雙翼,在遠空自由地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