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時是大雪飄飛的正月,到達汴梁已經是桃紅柳綠的三月末。
船申時靠了碼頭,王謙先遣人去蘇府報信,又親自去碼頭雇車馬。林溪晚憑窗眺望,夕陽斜斜灑在水上,映在她的眼睛裏點點金光。碼頭上人影孱動,隱隱漂浮著似曾相識的味道——那是都市生活的味道,盡管跨越了千年的距離。林溪晚微微闔上眼,某種衝動躍躍欲試,仿佛小船下麵的水波,溫柔的拍打著心窩。
她忽然睜開眼睛,清亮的眸子轉向丹青:“咱們去和小娘子商量一下,先行下船逛逛如何?”
丹青苦著一張臉:“現下我隻想下了船好好睡一覺……”
“逗你玩呐,咱們又不識得路,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拍拍丹青的手,收起戲謔之心,“你歇著罷,我去給小娘子收拾東西。”丹青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懨懨的躺下。
兩個多月的行船生活,枯燥乏味,乏善可陳。所幸的是她沒有暈船,王閏之也沒有暈船,就連安嬸子也隻是船坐久了精神不濟。隻有丹青,一到了船上就吐的天昏地暗,多虧了她去抓的那付藥,全用在自己身上了。船每次靠岸補充食物清水時,王閏之又總是遣了小廝照方子抓幾付回來,丹青才熬到現在。
王閏之就住在她們對麵的船艙裏。林溪晚進去時,她正以手支頤,出神的望著窗外,眼底一片悲壯的決然。林溪晚暗歎了一口氣,從知道她的身份以後,她用了幾天的時光才將眼前的二十七娘同曆史上的王閏之合而為一,結局已然寫好,她隻能靜靜的看著她走進劇情。
“想來少爺很快就安排好了,咱們先把被褥收進箱籠罷?”王閏之點點頭,一起動手收拾東西。還好,這個主子嬌養而不嬌慣,一向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動手。
箱籠整理好了,兩人又說了一會子閑話,采蘋就過來請示:“少爺請您上岸,轎子已經侯著了。”
王謙雇了三頂轎子,兩輛馬車。王閏之自乘一頂,林溪晚和丹青同乘一頂,安嬸子和采蘋同乘一頂,王謙騎馬,兩輛馬車馱運行李,一行人一溜排開向城裏行去。沒多久就到了汴梁外城,由西水門入了京。
隔著轎簾,林溪晚依舊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繁華:小販的當街叫賣聲,行人的討價還價聲,絲竹的咿咿呀呀聲,相向駛來的馬車轆轆聲……丹青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林溪晚心覺有異,看了她一眼,就發現她臉色蠟黃,嘴唇緊緊抿著,一副忍耐的樣子。摸摸她的手,手心全是汗。微一思忖就明白過來,轎子有節奏的晃晃悠悠,跟坐船的感覺相差無幾,難怪她這般難受。林溪晚忙掏出帕子與她擦汗,又輕輕拍著她的背小聲安慰著。又行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轎子忽然停住,這麼快就到了?
“兄弟們,別讓他跑了!”一陣騷亂,林溪晚忍不住掀開轎簾,前麵已經圍了一堆人,透過縫隙,隱隱看到一個十四五的少年從地上爬起來,他拍拍袍子上麵的泥土,目光向旁邊幾個人一一掃過,眸子裏沉著千年寒冰。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半個月前你向咱們借了三貫錢,說好八分利,十天後還清,如今已經過了五天,今兒咱們就找你算賬來啦!合著你有錢抓藥,無錢還債?若乖乖把錢還了,咱們自然不動你分毫,若想賴賬,得先問問咱們兄弟的拳頭答應不答應!”這番話侃侃而來,條理清晰,說話的應該是幾個人中的小頭目,人群中已經有人暗暗點頭。
少年微微蹙了眉:“前幾兒不是已經還了,怎麼還來追討,分明是恃強耍橫!”
“還是還了,隻不過你晚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的利息未曾算。利滾利,你還欠咱們三貫零七百文。”
“你們……”少年的身子微微顫抖著,顯然已經氣極,他不怒反笑,“原是我錯了規矩,容我回去取了錢,親手交到你們當家的手裏,可好?”
那頭目看向他手裏沉甸甸的藥包,臉上閃過一絲惱怒:“有錢抓這麼多藥……誰知道一會功夫你和你的死鬼弟弟又躲到哪裏,今兒咱們可是湊巧趕上了。”揮了揮手,“給我搜!”
幾個人一擁而上,推推搡搡,混亂中,少年手裏的藥掉到地上,幾隻腳踩在了上麵……
不斷有人加入圍觀的陣營,路被堵得越發嚴密了。
王閏之示意王謙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王謙點點頭,跟轎夫商量了一會,轎子又被抬起,繞了個圈,拐到另一條路上去了。轉彎的一瞬間,林溪晚看到了那家藥鋪的名字:上善德。
太陽緩緩沉下,還未到掌燈時分,許多店鋪門前已挑起了燈籠,撐開了一片曖昧的熱鬧,轎子拐進一條胡同,熱鬧倏然隱退,隻有盡頭的幾隻燈籠發出影影綽綽的光,撫慰著躁動的人心。等轎子靠近停下,就有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迎了上來:“可把你們盼來了,少夫人都等急了,直說要親自來接呢!”說著就向裏麵報信:“王家少爺和小娘子到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走了出來:“阿彌陀佛,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