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0章 民主國家害怕哪種專製(2 / 2)

統治者就是這樣把每個公民置於自己的權力之下,並遵照自己的想法塑造他們,然後將手伸向整個社會。他用一張織有詳盡的、細微的、全麵的和統一的規則的密網將社會覆蓋,最有獨創精神和堅強意誌的人們也不能衝破這張網而成為出類拔萃的人物。他並不踐踏人們的意誌,隻采用軟化、馴服和指揮的方法。他不強迫人們行動,隻是不斷妨礙人們的行動。他什麼也不破壞,隻是阻止一些新生事物。他不實行暴政,但是他限製和壓製人們,使人們精神頹靡、麻木不仁和意誌消沉,最後使全體人民變成一群膽小而隻會幹活的牲畜,而政府則是管理這些牲畜的牧人。

我一直覺得,剛才描寫的這種嚴明的、溫和的和平穩的奴役方式,可能比有些人的想象具有更自由的外貌,甚至在人民主權的幌子下可以輕易建立起來。

現代人總會受到兩種對立的激情驅使:他們一方麵覺得需要有人指導,另一方麵則希望保持自由。這兩個相反的本能哪一個都不能放棄,所以他們盡量使兩者同時得到滿足。於是他們想出一種具有監護性質的、無所不能的,但是需要由公民選舉組成的單一權力機構。他們把中央集權和人民主權結合起來。這使他們得到了一些緩解。

他們覺得監護人是由自己選的,就可以安心於被人監護。每個人都能忍受捆在身上的鎖鏈,因為他們看到握著鏈子末端的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階級,而是人民自己。

在這種製度下,人民在剛剛擺脫從屬地位後,由於為自己指定了主人而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如今,有很多人很容易認可行政專製與人民主權之間的這種妥協,他們認為隻有把個人自由托付給國家政權,個人自由才會有充分的保障。而我認為這樣的保障並不夠充分。在我看來,主人的意誌永遠沒有服從的事實重要。

但是我並不否認,這種政體遠比那種把權力集中以後交給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人或團體管理的政體好得多。在民主專製的各種形式中,後一種政體肯定是最壞的形式。

當國家的首腦是選舉產生的或是接受真正選舉的獨立的立法機構監督的時候,他所受的壓迫有些時候是很大的,但是這種壓迫經常是不足以使人難堪的,因為每個人在受到限製和壓製以後,還可以覺得表示服從首腦就等於服從自己,而他肯犧牲其他一切正是他的意誌的一種表現。

我也可以理解,在國家首腦代表國家和依靠全國人民時,削弱每個公民的力量和權力既是為國家首腦服務,又有利於國家本身的,而個人因公犧牲自己的自主權也會得到某些補償。

所以,在一個集權的國家裏建立國民代表製度,可以減少中央集權可能產生的弊端,但不能徹底消除弊端。

我完全清楚,這種辦法可以促使個人參與國家大事,但很少能對私人和小事產生影響。人們忽視了自己受奴役的危險在細微的小事上尤為嚴重。至於我,既然看到兩者不能兼顧,那就隻有覺得大事需要的自由不如小事需要的自由多。

小事上的順從每天都可以看到,而且所有的公民都能感受到。這種順從並不讓公民覺得屈辱,但是它一直限製著公民的行動,直到使公民放棄自己的意誌。它使人的精神之火逐漸熄滅,心靈之光逐漸暗淡;而隻是在個別情況下所必需的服從雖然很嚴格,但這種情況不多,而且堅決不同於奴役,它隻讓個別的人受苦。使公民們依附於中央政權以後又讓他們去選舉這個政權的代表,這是徒勞無益的;讓公民們這樣隆重而又倉促地和以這樣少見的方式行使自己的自由意誌,就會使他們逐漸失去獨立思考、獨自感受和自主行動的能力,逐漸下降到人類的一般水平之下。

我再補充一句:過不了多久他們就不能行使他們僅存的唯一的重大特權。民主國家在把自由引進政治領域的同時也加強了行政領域的專製,這就必然會產生一些非常奇異的現象。一些隻憑常識就可以處理的小事,它卻覺得公民沒有能力完成,而要親自承擔起來,但在事關全國的政務問題上,它又賦予公民無限的特權。於是,它時而把主權看做玩具,時而成為主權的主人,而國家首腦的權力時而比國王的還大,時而又比普通老百姓的還小。它經過各種選舉製度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以後感到驚訝,但又接著去找,好像它所發現的弊端不是來自本國的政治製度,而是來自選舉製度。

很難想象完全喪失自治習慣的人,能夠選擇好將要治理他們的人;也不應該認為處於奴隸狀態的人民有一天會選出一個自由的、精明能幹的政府。

我永遠都覺得上層為共和製而其他部分為絕對君主製的政體是個短命的怪物。統治者的腐敗和被統治者的無能,遲早會使這個怪物下台;而對自己和自己的代表感到厭煩的人民,不是創造出更自由的製度,就是很快又伏在一個獨裁者的腳下(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