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張長林往前一撞,脖子抹過劍刃,翻到在地上,再無動靜。
長林,這個傻小子!宋離咬住自己的唇,不哭泣,不能示弱,可恨卻隨著這錐心的痛如火如荼的蔓延著。
“宋離,你真是自私,看著自己的兵士和親近之人去死,也無動於衷。”何覺如冷笑著說道,“皇上說你無情無義,心狠手辣,沒有半分人性可言,果真如此!”
心狠手辣,無情無義,沒有人性。
宋離鬆開了被自己的牙齒咬破的嘴唇,彎起一個帶著血色的笑容來,微微閉了閉眼。
“宋將軍,我們用巨弩,與他們拚了!”
“我千鳥軍與將軍共存亡!”
“寧死不降!”
這是她的兵士,個個都是鐵血漢子,這也許是她此生最為欣慰的了。什麼黎民蒼生,什麼保家衛國,都與她無關。
隻為了身後的兵士,也為了城外那幾個被捆綁的人。
“千鳥軍聽令!”宋離轉身看著幾乎被烈火逼入絕境的士兵們,聲音平靜,“這是本將軍最後一個命令,出千鳥關,活著,誰隨便死了,到了地下也休要見我!”
“宋將軍——”
宋離沒有再聽他們說什麼,轉向城外,火聲和風聲中,是她清朗的聲音:“我宋離無愧宋國,無愧驍勇大將軍這個名頭,無愧任何人。何覺如,請你轉告皇上,我這條命也許二十年前就該結束了,現在這命,還給他!除了命,這二十年我為他做的事情,都是他欠我的,若有來世,我必追還。”
是的,恨。
以為一直以來的心甘情願到最後為他死也會心如止水,高估了自己,那縷縷不甘心和背叛感好像與這烈火一樣,越燃越旺。
拔劍,抹向自己的脖子,熱的鮮血噴湧出來,身體一輕朝後倒去,那些諸如“你早該如此,死得也算體麵”“宋將軍不要”之類的聲音漸漸遠去,她睜眼,看到漫天繁星,那些繁星之間走馬燈的晃過許多畫麵——
“你,跟我走,我給你飯吃。”五歲的他抬著下巴看著三歲的她一臉傲然,她懵懵懂懂的跟了上去。
“我要做皇帝,以後封你做皇後。”八歲的他鬥誌昂揚,她撫著咚咚跳動的心點頭。
“除掉他們,我就贏了皇位。”十二歲的他滿臉戾氣,她捏著出鞘的劍抿緊了嘴。
“今夜大婚之後,兵權就好控製了。”十四歲的他已是皇帝,娶了鎮北大將軍的掌上明珠冊封為柔妃,洞房花燭夜,他在紅帳之內,她枯站數紅燭淚。
“女扮男裝,做朕最勇猛的將軍,殺掉那些將我宋國踐踏的大梁鐵騎。朕知道你永遠不會背叛朕,就如朕永遠也不會舍棄你一樣。”十年前,十五歲的他與十三歲的她騎馬並肩注視著被大梁血洗的流霞城,他對她說的話。
終究,她不過是他權力的犧牲品,不值一提,她做到了她的永不背叛,然後得到了他毫不留情的舍棄。
……
火燒千鳥關次日,皇宮禦書房,宋淩軒著一身白錦金蟒袍子端坐書桌前,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烏黑的眸子盯著手中的密信已經一個時辰,直到門外通報何太師覲見,他才以內力將那張信箋捏成粉末。
“臣何覺如參見皇上。”從千鳥關趕回來的何覺如小心翼翼的躬身行禮,同時將手中一個小盒子呈上去,“她自刎後墜入火海,這僅存一點的骨灰是她忠心的副將好不容易收集到的。”
“嗯。”宋淩軒拿過那個小木盒,打開看了看,不過一小撮的骨灰,放到鼻間閉目聞了聞。
“皇上,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你知道的,一直以來,她的夢想就是做你最好的武器。”何覺如斟酌著說道,“她臨死前說,命本來就是你給她的,她願意償還給你。”
“她還說,這二十年間她為朕做的事,若有來世,她必追還。”宋淩軒臉上勾起一抹笑,將那小木盒給合上,“李全順,進來。”
“奴才在。”守在門外的太監總管李全順畢恭畢敬的進來了,“皇上有什麼吩咐?”
“朕記得你說今日晚膳有一例蓮心筒骨湯對嗎?”宋淩軒說,將手中的盒子揚了揚,“把這裏麵的粉末熬到蓮心湯中,別灑了。”
“是。”李全順接過那小盒子退下。
“皇上,她的骨灰……”何覺如訝然,他沒想過宋淩軒能殘忍至將她的骨灰熬入湯中,不知是喂狗還是貓,他到底緣何恨她?
“熬成湯,朕要將喝下去,這樣她便成為朕的一部分,永遠不會再分開了。”宋淩軒靜靜說道,聲音宛若耳語,“朕的身體便是她最好的墳墓。”
何覺如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他看著他長大,是他的老師,卻從來沒有看透過他在想什麼。
“何太師,與大梁大婚的事情交給你和慕明德辦。”宋淩軒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何雨霖參加這次選秀吧,朕會冊封她的。”
何雨霖三個字讓何覺如身體微微一震,他不敢多說什麼,隻是低頭躬身:“臣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