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遇鬼(2 / 3)

李大富和李大貴最近不吃不喝,像懨懨的病人。李九去找胡草藥要藥方。胡草藥說,孩子的肚子裏長蟲了,我給你驅蟲藥吧。李九抱著一大堆草藥回家,路上撞見幾個村裏人離家出走,去外地逃荒。他們走得很快,像是害怕回頭看自己生活過的傷心地。由於走得太快,他們不得不反複更換腳底的草鞋,以便在下半個夜晚繼續趕路。李九突然感覺有些悵然若失,他想,他們背井離鄉,隻不過是選擇另一種遠離痛苦和死亡的活法而已,當生活不再平淡和平靜,也許我們也會在某一天選擇離開。

水,成了這個夏天人們賴以生存的乳汁。整個夏天,村裏人再也不敢洗澡,很多人變成了臭人。由於天旱,白蛉開始在村子裏橫行,一些狗也開始變得不安分。一種叫黑熱病的病開始在村子裏漫延,胡草藥的藥鋪子前人滿為患,他們的身體上出現枯黃色、棕黃色、紅色、棕褐色的斑塊,皮膚上長滿了膿瘍。胡草藥連續工作了三個晚上,終於關上藥鋪的門倉皇逃走。他想,這種要命的疾病,都是村子裏的狗惹的,我們應該把村裏的狗統統殺掉,不然所有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天晚上,李九徹夜難眠,天快亮的時候,他的胃開始一陣陣地痙攣。今天是打蛔蟲的日子,李九一大早趴掉兩個兒子的褲子,讓大富和大貴翹起屁股趴在院子裏石礅上等著蟲子鑽出來。看著兩個兒子哼哼嘰嘰,他把生鏽的鐵夾子磨亮,然後從他們的屁眼裏夾出一根又一根筷子一樣長的蛔蟲。

李九提著一大包臭氣熏天的蛔蟲去地裏掩埋。山坡上,王老鼠正在用鐵鏟挖洞,吳天水跟在後麵,用泥土把挖好的洞泥土重新回填。王老鼠曾經長了一個很大的酒渣鼻,由於實在難看,他就用刀子把自己的鼻子割了。沒有了鼻子,他一下子感到了輕鬆。李九想地裏都快冒煙了,他們還有心情種樹,真是吃飽了撐著。還有,樹都沒種,就把挖好的洞填上,那樣不是白費力氣嗎?李九上前找王老鼠理論,說你要是沒事,來幫我家收豆子。王老鼠說,我為啥要幫你收豆子,我還要挖坑呢。李九說,你挖坑做啥,你沒看見你挖的坑,全給吳天水埋平了,你挖了也白挖。王老鼠一聽,才回頭看身後,他問吳天水,何小毛呢?他不種樹,肯定又躲到哪裏睡覺去了,這個混蛋。吳天水說關我屁事,不是說好的嗎?你挖洞、何小毛種樹、我隻負責填土。李九一聽,就嚇傻了,他想何小毛都死了好幾天了,他們還在這裏瞎折騰,真是白癡。李九回頭就跑,他想我得離這些傻瓜遠一點兒,不然我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傻。

日落西山,李九一個人出門,沿著山寨的青石板路走進深不可測的黃昏,暮色在他身後無限地擴張。黑暗如看不見的深淵,所有人都在尋找一個安生的地方,容留自己的身體和靈魂。路上,一個孩子騎著豬從李九身邊跑過,一拐彎就不見了。李九擦了擦眼睛,看見有外村來的戲班子打著火把上山,村裏的孩童像過年一樣,一邊跑,一邊喊,看戲啦!看戲啦!那個演黑臉和紅臉的家夥又來啦!

李九認得他們,是鳳凰寨的戲班子。天堂寨村原來也有戲班子,不過早幾年就解散了。李九想,天旱成這樣,這些戲班子的人還有心情唱大戲。

李九用背夾捆好柴草,跟著戲班子朝村子走去。走了一段路,天越來越黑,戲班子裏有人埋怨幾聲,再罵上幾聲,說走了幾十裏山路,終於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啦,準備家夥唱戲吧。李九把背夾子扔下,這才發現到了白露村,他想我隻顧看戲,跟著這幫人走了十幾裏地,現在又得倒回去。白露村的老戲台,在王家祠堂旁邊,早年就荒廢了,現在更顯得凋敝不堪。李九坐下來抽煙,看見戲台周圍燈火通明,一台川戲《白蛇傳》即將上演,戲子們忙著在額上和鼻子上塗抹油彩和金粉,看似今晚有變臉的絕活。戲台上鑼鼓喧響,戲台下人影攢動,村子裏的火把帶著看戲的人朝壩子湧過來。人群中有人認出了李九,說你坐在那裏發啥愣,快點來幫忙呀。李九哦了一聲,覺得跟自己打招呼的人似曾相識,卻一下子叫不出他的名字。李九跟著那人來到幕後搬道具,忙乎了好一陣,才大汗淋漓地從人群中擠出來。這時,隻聽見鼓鑼齊鳴,大戲正式上演了。李九看見十幾個戲子,伴成僵屍模樣,一個一個朝戲台上跳去。李九嚇得麵如土色,他想,這些人啥戲不唱,偏唱死人的戲。他扭頭看戲台旁邊,覺得越來越不對勁,那些拉二胡的、打鑼的、打鈸的、打鼓的,全都麵如紙色,舌頭伸得長長的。台上的戲子全都表情呆板,身影模糊,若隱若現。他抹了抹眼,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卻發現眼前的一幕越來越恐怖,那些戲子抬著棺材在台子上走來走去,一場閃電過後,他們板著臉朝台下的人群走來。李九嚇得躲進人群,他想這些鳥人唱的啥子破戲,盡演些嚇人的鬼把戲。他剛轉身,一個人突然走近他,說,沒啥看的,咱們走吧。李九應了一聲,跟著那人走出了王家祠堂。他的腦海裏突然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幕,這個人不是王駝背嗎,天啦!李九撒腿就朝天堂寨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