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秋風疾,輕別離。(1 / 2)

大清康熙十七年的農曆十月初一,深秋裏的歸化城內一片蕭索之氣,坐落在大東街附近的將軍衙署的府門外,小黑河的河水從東北向西南靜靜地流去,河流源自歸化城北的漫翰大山,一年四季源源不斷地流入歸化城,經南茶坊,玉泉坊,紅杏坊,過石羊橋,虎頭橋,最後出南城門,與護城河交彙,最後彙入大黑河。大黑河滾滾南下一百多公裏,經過廣袤的土默川平原,繞過雲中古城,再彙入黃河,黃河東去,流向大海。小黑河的河水清澈見底,不時可見魚群在碧波水草中恣意遨遊,追逐嬉戲。

被稱之為“漠南第一府”的將軍衙署府邸東邊的習武場上,此時沒有了往日的練兵呐喊之聲,一陣疾風掃過,天地間塵沙飛揚,操場邊上的兩排白毛楊的葉子也被風輕而易舉地撕扯下來,拋灑了一地,又將地上的枯黃樹葉卷入半空,天地之間頓時金光閃動,別是一番壯麗淒涼。

疾風過後,清澈的河水突然間變得渾濁起來,水麵黑氣騰騰,水中的魚兒都好似中毒缺氧一般,頃刻間都已氣絕,翻上水麵。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歸化城中的百姓卻無人察覺。縱然有幾人察覺到了,但都不以為然,也不深究,更不宣揚。

從將軍衙署向東,穿過牛角胡同,便來到了歸化城最繁華的所在——大東街,大街之上,人聲鼎沸,人群熙熙攘攘,大街兩側店鋪林立,半空中各商號的商旗迎風飄蕩,旗聲獵獵作響,這其中有做煤炭石料生意的天元號,有做絲綢布料毛皮的宏圖號,有販賣糧油的天義德,有專供鹽堿的元盛德,還有做燒黃二酒的大盛魁,販賣牛羊馬匹的大成魁,什麼買賣都做的萬元魁。以及保護各商號商隊的各路鏢局,什麼三義合,廣義合,萬興合,廣興合,等等等等。時至晌午時分,家家戶戶剛剛用罷了午飯,經過一個中午的短暫沉寂,大街之上又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此地的行人都換上了棉衣棉袍,帶上了瓜皮小帽,穿上了厚底的靴子,辮子隨意纏繞在脖子上,手都縮在衣袖之內,從這一家出來,又從另外一家進去。店鋪內掌櫃和顧客討價還價,吆五喝六。大街之上,還有從蒙古草原烏裏雅蘇台和科布多的商人趕著駝隊馬隊從大街上浩浩蕩蕩地經過,馬蹄嘚嘚,駝鈴陣陣,勒勒車的車輪在大街的青石板上滾過,發出一陣轟隆轟隆的聲響。

轟隆,轟隆。

這兩聲轟隆聲可不是車輪發出來的,而是天空中突然傳來的。人們還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就覺著又來了一股勁風,從大街北,一直吹向大街南。整個歸化城頃刻間遮雲蔽日,路上所有的行人都不由得瑟瑟發抖,被風吹得腳步踉蹌站立不穩。風越刮越大,商鋪屋頂上的瓦片紛紛落下,門口的商號旗子也掙脫旗杆,被風卷得無影無蹤,甚至還有幾家的旗杆都被吹斷。那店鋪門框上寫著‘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茂達三江’的對聯也被揭去。各大商鋪的掌櫃和夥計都急忙關門關窗,插板上鎖。路上行人慌不擇路,四散奔逃,商隊的駱駝和馬匹也都受到了驚嚇,不住的嘶鳴,不住地亂踢亂咬,幾個人不停地吆喝著牲口,突然,商隊裏一個蒙古族打扮的白須老者指著北方的上空大聲嚷道:“蘇木哈克!蘇木哈克!”街上所有人聞言都大驚失色,回頭向北瞧去,隻見歸化城北邊的漫翰大山早已烏雲滾動,一層烏雲壓著一層烏雲,層層疊疊,向著歸化城壓了過來,就好像要將這座城池壓碎了一般。隻片刻時分,整個歸化城便被烏雲籠罩,街上行人都已躲避起來,城裏一派蕭條,天地間一團黑氣在街巷肆虐,大街上再無行人出沒,隻有陣陣的陰風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所有的人都聽著街上的風聲,但都躲在屋中不敢出來,聽著外麵風聲如同鬼哭狼嚎,一個個嚇得麵若死灰,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大街上迎風走來一行人馬,共計一十三人,一匹棗紅馬背上伏著一位錦衣少年,約十七八歲的模樣,相貌清秀,濃眉大眼,此刻卻麵沉似水,悶悶不樂,又見這般詭異惡劣天氣,更是眉頭緊鎖。棗紅馬早已不願向前,少年揮舞著鞭子不住地抽打在馬的臀部之上,那馬不住的哀嘶。馬下跟隨四名隨從,都是官兵打扮,分別在少年的前後左右,前麵的拉馬,後麵的推馬,左右兩邊的人則扶著少年,怕他摔下馬來。五人身後是八個喇嘛裝束的中年漢子,都身著紅色僧袍,頭戴黃色僧帽,麵色黝黑,但眉宇間流露出惶懼的神色,一股風將八個喇嘛都吹得都低下了頭,口中卻又不住的誦經祈禱。

但是,不論這少年如何用鞭子抽打馬匹,也不管隨從們如何推拉,那馬卻再也不願向前半步,少年已經抽了棗紅馬一百多鞭子,他再一次揚起手來的時候,突然發現棗紅馬的眼睛裏流出淚來,不對,那不是淚,那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