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些在基層當兵的戰士懂事兒太少,不知道部隊發放服裝交舊領新這樣的製度始於何時。從我們配發的舊服裝上殘留的肩章扣帶看,它們至少是彭德懷元帥下台、軍銜製廢止之前的產品。部隊到青海以後,後勤部門為連隊直接參加施工的戰士配發一套透著曆史滄桑、帶著長期庫存印痕、米黃顏色泛著白、上身下身不夠配套的舊棉軍裝。說是冬季施工工作服,其實在隧道貫通之前一年四季都離不了。那衣服極有特點,如果一般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穿著它,一定很快會被認為是解放戰爭的老兵、抗美援朝的英雄而受到尊敬和優待;如果當時後勤部門的首長有些許文化思維、市場眼光,把那些舊棉衣存放到戰爭影視片滿天飛的21世紀初,把那些難以複製的舊軍裝出租做影視道具,不僅會為胡編亂導的影視劇增加幾分難得的真實,而且一定會你爭我搶唰唰唰、大把票子嘩啦啦。然而,在那特殊的年代,這些存放了十幾年或二十幾年的特殊軍需物資,以特殊的待遇配發給了執行特殊任務的鐵道兵戰士。隻是這關角隧道內地下水太大,洞頂滴水,地下冒水,一個工班下來,早已把那套本不怎麼禦寒的棉衣打濕浸透。戰士們下班走出洞口,要不了幾分鍾,渾身凍成一塊板,走一步挪一下都似頂著十級大風一樣的艱難。他們肩上扛著工具,手裏拄著木棍,歪著腦袋硬著腰,再有倆人扶個缺氧累暈、下肢麻木不能自理走路的傷員、病號……看著這樣一支隊伍,絕對會讓你心底發怵、兩眼發澀、渾身發顫!這是軍人嗎?
是!這是英雄的人民鐵道兵!是新時代的軍人!他們都麵對軍旗舉過手:“誓死修通青藏線!”“堅決打通關角山!”
錚錚誓言,一腔熱血!
他們都是平凡的戰士,他們有太多的夢想、太多的理想、太多的期望,雖有難言的無奈,卻無怨無悔!
去洞口接人的兩個炊事員遲遲沒有回來。我站在手推車前等了一會兒,渾身凍得直打哆嗦,不由心生埋怨。倆人過來後說:5班昨天下午上小夜班(下午4點接班),一直幹到今天10點鍾下班,一個河北兵往回走時打瞌睡,腳崴了一下;另一個貴州兵水鞋被釘子紮破腳被刺傷,水鞋進水腳凍硬後,走不成路。他倆把人送到他們班裏後,看到先期回去的人累倒在床鋪上一動不動,就幫著兩個同誌把凍硬的施工棉衣用汽車噴燈烤軟後拽下來,換上幹衣服扶著躺到鋪上。一個人幫助貴州兵搓著凍硬的腳,一個人去叫衛生員給他包紮。我聽著他倆的敘述,不由得奪過其中一人手中的棉手套,推著手推車向營部走去,怨氣立即變成了感動。
從營部拉回由天峻縣人民政府支援的三隻凍羊和一條犛牛大腿,一路上考慮著這些凍得像木頭的牛羊肉怎麼做才好吃。回到炊事班,我的助手趙世榮告訴我:連長找你。
我不知道是啥事兒,心裏有點忐忑。到連部看見連長坐在他的位置上。我們連部四張兩抽屜辦公桌雙雙對背而放,指導員、副指導員坐在靠北麵的所謂上位,連長、副連長迎麵坐在所謂的下位,這種不成文的規矩各連挺統一的。手裏拿著筆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什麼,臉上沒有興奮或不悅的成分,能看到的是正在回憶、思考的那種低沉。連長見我進來,指了一下身邊副連長空著的位置:
“來,坐下。”我沒敢坐。
“坐吧,沒事兒!”我揀桌子一側的一把空椅子坐了下來。沒等開口,又聽連長說:
“又分些什麼肉?”
“牛肉、羊肉……”
“分多少?”
“三隻羊、五十多斤牛肉。”
“庫房裏還有多少豬肉?”
“有四片(供應高原部隊的豬肉全部是一頭豬一破兩片,論片稱量配發)。”
“豬肉罐頭還多不多?”
“還有五六箱(每箱十二盒,每盒一公斤)。”
“好!我給你交代幾個事兒。”
這時我才有點慌。沒想到連長要給我交代重要任務,竟沒帶筆,也沒帶本。
“我去拿個筆記本記一下吧?”
“不用。我說說你聽了回去抓就行了!”
連長這個山東大漢很少說官話、套話、扯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