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虛驚一場(3 / 3)

莫說湘南寺,令人絕痛渠。中間緣國論,偶似《絕交書》。衫短枯荷葉,牆高過筍輿。人生須富貴,富貴竟何如?(《誠齋集》卷四十一)首聯中的“湘南寺”,指湖南衡州城東的開福寺,為趙汝愚葬地。作者痛悼被韓侂胄迫害而死的趙汝愚。接下則含蓄譏諷陸遊熱中仕途,與韓黨接近,最後提出規勸。據《宋史·楊萬裏傳》,楊萬裏聽到開禧用兵消息時,竟不食而死。他是堅持反對北伐的,與陸遊立場完全相反。

通觀兩人交遊,詩酒唱和酬答,多屬文字之交,學術係統、詩作流派及風格不盡相同。他們極少議論時政,常彼此推許,但保持一定距離。淳熙十二年(1185),楊萬裏向宰相王淮進呈《淳熙薦士錄》,共推薦六十名人,各加評語,請王淮擢用,卻沒有陸遊之名。楊萬裏與陸遊政治理念和立場不同,即使承認陸遊有行政才能,也不會推薦他。兩人唱和之作,獨陸遊集中散佚,其中可能有深意。

楊萬裏平生以張栻、朱熹、呂祖謙為師友,屬道學家派別,講心性,不言功事,於國事主和而反戰。陸遊因受家學影響,屬臨川(王安石)學派,講事功,主戰而反和。從政治立場上看,分屬不同的政治派別,兩人互為“反對派”,是“敵”而非“友”。因此,在重大國事問題上,兩人的矛盾便是情理中的事了。楊萬裏一再批評陸遊,陸遊皆無“回應”,可能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態度吧!而陸遊幾乎沒有批評楊萬裏的文字,隻有不滿的情緒流露。於此,可理解為陸遊的涵養大度,待友以善;亦可理解為陸遊對自己的選擇心有不安,故以沉默來“回應”友人的批評。

兩人相互推崇,切磋詩藝。陸遊《老學庵筆記》卷一記載道:

楊廷秀在高安,有小詩雲:“近紅暮看失燕支,遠白宵明雪色奇。花不見桃惟見李,一生不曉退之詩。”予語之曰:“此意古已道,但不如公之詳耳。”廷秀愕然問:“古人誰曾道?”予曰:“荊公所謂‘積李兮縞夜,崇桃兮炫晝’是也。”廷秀大喜曰:“便當增入小序中。”

楊萬裏充分肯定陸遊詩歌成就和地位。張鎡,字功父,從陸遊學詩,能傳其衣缽。楊萬裏《跋張功父通判直閣所惠約齋詩乙稿》曾以“孤芳後山種,一瓣放翁香”稱之。(《誠齋集》卷二十一)《謝張功父送近詩集》尾聯雲:“近代風騷四詩將,非君摩壘更何人?”句下自注雲:“四人:範石湖、尤梁溪,蕭千岩、陸放翁。”(《誠齋集》卷二十九)《進退格寄張功父薑堯章》雲:“尤蕭範陸四詩翁,此後誰當第一功?”(《誠齋集》卷四十一)首次將四大詩人並提。又《詩話》雲:“自隆興以來以詩名:林謙之、範至能、陸務觀、尤延之、蕭東夫。近時後進有:張鎡功父、趙蕃昌父……前五人皆有詩集傳世。”(《誠齋集》卷一百十四)楊萬裏眼中,當世有幾位大詩人,陸遊便是其中之一。《千岩摘稿序》說陸遊詩風“敷腴”,是對陸遊的“元評價”,影響後世甚大。

陸遊和楊萬裏交遊,善始卻未善終,留下遺憾。他們因政治理念不同而產生一些隔閡,但沒有影響詩歌上相互推崇。終其一生,可稱為“君子之交”。人品評價上不應簡單比高低,而應具體分析。詩歌成就上,各有所長,又各有所短。總體影響上看,陸遊高於楊萬裏,這是不必懷疑的史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