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自頃蒙遺“詩可以妒”之帖,得之於新仲舍人之孫朱司理許,亦隨因之寄一行以謝焉。故當無複石頭事否?昨暮杜掾又送似妙帖,偶一二士友相訪野酌,吹燈發書,乃推仆以主盟文墨,為之司命,則抵掌大笑。其二人曰:譎哉放翁!既妒之,又推之,一何反也?是可笑也。其一人曰:謙哉放翁,何可笑也!古者文人相輕,今不相輕,而妒焉推焉。日妒雲者,戲詞也。妒者推之至,推者謙之至。舍己主盟司命,而推人以主盟司命,不已謙乎?之二人者,蓋皆墮放翁計中,益可笑也。大抵文人之奸雄,例作此狡獪事,韓之推柳是已。韓推之,柳辭之者,伐之也。然相推以成其名,相伐以附其名,千載之下,韓至焉,柳次焉,言文者舉歸焉。仆何足以語此?雖然,亦豈不解此?柳謂韓之言不足信,若放翁之幣重言甘,仆敢信之乎?有掩耳而走,退舍而避耳。信與不信,辭與不辭,之二人者知之乎?螺江門外私酒豈敢望?新做一個布衫,而況惟有羊叔子名與漢江流乎?以雅故也。厭《祈招》之愔愔,羨拊缶之鳴鳴,何也?耘叟之曲,仆所傳者與世同,前之一疊也;後一疊小異,嚐聞之否?宅相桑君詩句,得夜半之真傳矣。杜掾,故人趙憲之玉潤,舊嚐識之,況長者之稱乎?葛藤且止。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思。珍重!新來做得一個寬袖布衫,著來也暢。出戶迎賓,入城幹事,便是楊保長雲雲,荷荷!(《誠齋集》卷六十七)風趣幽默,是楊萬裏的風格,給陸遊寫信亦開玩笑。此時兩人仍保持正常的友好關係。
嘉泰二年(1202)初夏,楊萬裏又有書來。《再答陸務觀郎中書》(《誠齋集》卷六十八)中,楊萬裏在回複陸遊的信中與陸遊討論富貴壽考是否出於偶然的問題,兩人觀點同中有異,但屬正常的切磋,毫無火氣。又談到送子詩,談起家常。遺憾的是陸遊給楊萬裏的信已散佚。
此時,陸遊作有《謝王子林判院惠詩編》,題下自注雲:“王從楊廷秀甚久。”詩曰:
文章有定價,議論有至公。我不如誠齋,此評天下同。王子江西秀,詩有誠齋風。今年入修門,軒軒若飛鴻。人言誠齋詩,浩然與俱東。字字若長城,梯衝何由攻?我望已畏之,謹避不欲逢。一日來叩門,錦囊出幾空。我欲與馳逐,未交力已窮。太息謂王子,諸人無此功。騎驢上灞橋,買酒醉新豐。知子定有人,詎必老鈍翁。(《詩稿》卷五十三)對楊萬裏詩推崇備至。
開禧二年(1206)五月八日,楊萬裏病逝,終年八十歲。陸遊於知交逝世,多寫詩文哀悼,如韓元吉、周必大、範成大、尤袤、朱熹、張縯等;或於其他詩文中涉及,如辛棄疾、譚季壬、方士繇等。楊萬裏與陸遊詩文投贈甚多,一向互相推重。而於楊萬裏之卒,陸遊詩文中竟無片言隻語提及,令人費解。
陸遊與楊萬裏明顯的矛盾是起於陸遊晚年接近韓侂胄。嘉泰二年(1202)春,陸遊次子陸子龍任吉州司理,陸遊時在山陰,作《送子龍赴吉州掾》,其中有雲:
益公名位重,凜若喬嶽峙。汝以通家故,或許望燕幾。得見已足榮,切勿有所啟。又若楊誠齋,清介世莫比。一聞俗人言,三日歸洗耳。汝但問起居,餘事勿掛齒。(《詩稿》卷五十)詩中談到楊萬裏是“清介”之士,讓子龍見到但問起居,其他任何話題都不要談。可見兩人矛盾已深,陸遊也知道,在楊萬裏眼中,自己已是“俗人”了。此年五月,朝廷任命陸遊以提舉佑神觀兼實錄院同修撰兼同修國史,免奉朝請。對這次重新出山,陸遊友人態度各不同,張鎡有《陸嚴州赴召喜成三詩》,為之欣喜,表示祝賀。楊萬裏則持批評態度,他聞訊後,立即寫了《紀聞悼舊》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