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往往是事後諸葛亮,被“錯劃”之初,我的思想極為混亂,認為當政者“失信”。鳴放之初,不是有言在先:“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怎麼又成了“引蛇出洞”呢?原來“鳴放”伊始,省委領導確實是想廣開言路、發揚民主、虛心聽取意見,以改進工作的。但是,當意見提到自己的頭上,觸到了痛處,就惱羞成怒。那位曾為“大廟”易名為“鳴放宮”的部長,聽到有人對自己的工作提出尖銳的批評時便勃然大怒,找到提意見的人,劈頭就是一句:“給你臉你往鼻子上抓,真是個狼崽子!”一位教授事後對我說:“當時那個發揚民主的‘鳴放會’真有點像葉公好龍,當這條龍(民主)真的來了,又怕自己的缺點錯誤被‘龍’揭破丟官……所以反擊‘右派’命令一下,便馬上扔掉“民主,招牌,投身到‘反右’鬥爭中去了。”這位教授說得對,中國封建專製製度延續了2500年之久,哪能在一個早晨就化“專製”為“民主”了呢。當政者想得未免簡單,而我們這些希望民主與法製的人想得就更天真了!
三易“流放”地
可能是“反動透頂”吧,我總把改造的地方叫“流放地”。先是流放到長白山腳下人稱“東邊外”的小山村,在“群眾監督下勞動改造”,我稱它為“西西伯利亞,。我一邊勞改,一邊吟誦韓愈的詩: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一年勞改,收效甚微:又把我單獨送到內蒙邊上一個勞改農場,這座農場過去是改造犯人的,1958年才改成一些“罪重一右派”的勞改農場。在這裏所有的“右派”都比我處分重,起碼是“勞動教養”。相處一個時期後我才知道,他們的“罪行”並不比我重,而是處分重;因為他們都不是“知名人士”,有的政治水平很低,連“左”、“右”都分不清楚,僅僅因為反對他們的科長、局長就被扣上了:極右”;有的隻是好講怪話,恰好趕上“反右”就扣了個“右派”。如果當時“反左”的話,可能就扣個“左派”,總之趕上什麼就扣個什麼。可見不僅這些被扣帽子的“政治水平低”,就連扣他們帽子的領導水平也不高。我在這期間替好幾位小“右派”代寫過檢討,他們尊我為“老前輩”,上什麼“綱”、“線”,都先請教我。於是我就成了他們的“組長”。可正當我行“官運”時,上邊有令,又把我調到另一個“條件好的”勞改農場。
我治下的“組員”們都戀戀不舍地為我送別,把我此番調走當成“升遷”。因為我將去的農場在省城郊區,每兩周還可以探一次家。聽說在那座農場裏勞動的還有許多“下放幹部”,這一點就足以說明“條件”很好。沒想到我去後不到3天就失望了,開始留戀起“東邊外”的“小西伯利亞”,也懷念與我同“病”相憐的難友們。
我在這個市郊農場不僅不是“組長”,連當“組員”都矮人一截。
不僅因為“罪”大處分比別人重;主要還是我們這些“右派”成了那些犯有“右傾”錯誤又急於改正的人的活靶子。尤其是我,還老是自覺或不自覺地為那些急於當“左”派者創造有利條件。這裏的政治氣氛非常濃,說錯半句話就要上綱上線,而我還老說“錯話”,這就更豐富了每次“階級鬥爭”的內容。我成了“反麵教員”的首席,不時“現身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