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杏花旅社(2 / 2)

走著走著,除了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胸廓的動度和口腔的呼哧喘息以及腳底摩擦地麵的沙沙聲響以外,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凝滯了。突然間單調的信號告訴我,我們的感知覺再次出現了時空滯頓現象。天空與地麵的區別越來越小,到後來簡直判斷不出是雙腳在走路還是腦袋在走路。過去在航空心理學曾經學習過飛行員在天空中容易發生的錯覺,沒料到我們在新疆的地麵上卻屢屢遇到。

阿七和粒粒老家在大連,所以他們對海子的興趣顯然很淡薄。我是地道的內地旱鴨子,對有水的地方總是心存一種一定要去看一看的衝動。第一次看到大海是在大學實習時到青島,時值午夜,從青島火車站出來沒走多遠就被對麵傳來的陣陣濤聲震撼,駭得不知所措。與其說是看海,第一次倒不如說是聽海。那天風很大,可以看見一個個拍打著海岸的浪濤,當時的感覺就如同受驚的兔子正在麵對著一隻咆哮發怒的老虎。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現出一個土丘。丘頂有一排平房,看上去歪歪斜斜馬上要倒掉的樣子。我們向著平房的方向一路挪過去,沒有多久眼前便現出一片汪洋。

這裏的天氣真是喜怒無常,剛才還是陽光燦爛,轉眼便是陰雲密布。下雨了,風在沙石和湖水銜接的部位來回舞蹈。水天一色,乳白色翻騰的湖麵和天上淡灰色的烏雲攪在一起,十分壯觀。岸邊停泊的兩隻小木船被湖水推動著東搖西擺,時而可以看見很多水鳥俯衝到水麵掠食而去。視野中的場景不像海岸線那樣宏大,但這個濃縮的空間正好可以讓我們看得更真切。

走了大半天,三個人都累了,隨便坐在岸邊的一個地方,任憑湖水濺濕衣服和裸露的皮膚,各自懷抱著相機發呆。沒有也不可能見到打魚歸來的漁船,也沒有見到岸邊收網的漁家姑娘。四下裏蒼涼悲壯,用“沒勁”這個極為普通的消極詞兒來形容此時的主客觀感受和印象是非常貼切的。

想起臨來時大叔的話,小海子本來不大,這幾年魚類差不多要絕跡了,所以不讓捕了。這倒不是我失望的主要原因,隻是麵對這即將成為腐朽的小海子難免心存遺憾,想象著後日的這裏那隻捕到最後一條魚苗的水鳥和那條腐爛的小船突然解體崩潰的瞬間,心底裏說不出是悲涼還是欣慰。

有時破壞力也是很容易令人類上癮的,難怪至今還有人那麼留戀戰爭。

一直待在我身邊的阿七忽然躍起,手指著前方大喊起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在水天相連的盡頭,竟然一點點顯現出一片綠洲!

漸漸的天地的界限越來越分明,可以清楚地看到對岸的邊界。綠地的範圍也形成一個弧度逐漸擴展開來,在它的一端還出現兩個雪白的小包。

開始時,我們都以為看到了海市蜃樓,此時明顯感覺到天空在迅速地變晴,陽光已經清晰,投射到天際邊的那片綠地。

再仔細看去,又看到一節節像螞蟻一樣湧動的軀體,那是馬群的影子。

我們終於明白那不是幻影,遼闊的牧區就在對岸!

回到杏花旅社,已是北京時間下午的六七點鍾。老板一家都聚在廚房裏等待著我們的到來。因為沒有料到吃飯都是在一起,那種熱情和沒有距離的感覺仿佛到了自家親戚的家裏一樣。下午最先見到的那位小女老板開始介紹她的家庭成員,她自己的名字叫杏花,家裏姊妹四個,都是以什麼什麼花命名的。杏花她在姊妹裏排行第一。她們還有個哥哥,就在安全檢查站工作。哥哥已經結婚,嫂子懷抱一個孩子跑來湊熱鬧。本來就不大的房間一下子被站得滿滿的,小孩的鬧聲和大人的吆喝攪成了一團。

吃家常飯,聊家常事,外出旅行能進入當地人的家庭生活真是一件難得的樂事。

邊吃著飯,大叔問我們有什麼要求。我們向他打聽能否想辦法把我們送到大海子那邊,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讓我們和當地漁民一起下海打魚。

“哎呀,大海子那邊可遠著嘍!坐車進去都要三四個小時。這兒倒是每天早晨有去拉魚的車,就是出發太早,車上也太髒了,怕你們受不了!什麼,沒關係呀,要是真的想去的話,俺幫你們去聯係一下!俺和他們熟,這兒的小夥子都是俺們這批人的後代,他們都得管俺叫叔。”

大叔說罷,就去幫我們聯係去了。或許他本人覺著沒什麼,我們卻是打心眼裏感激。第二天的安排有了著落,我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睡覺了。

我們住的房間裏的燈泡估計最多也就15瓦,但是大家對此並不太在意,心情一好,看什麼都覺著亮堂。

阿七又取出那隻精巧的物件,小心翼翼地往肢體的隱蔽部位和自己的床上噴灑。粒粒嘲笑他是個小氣鬼,隻顧自己,也不說往屋子裏多噴一些。

我心滿意足地鑽進被窩,被子裏暖烘烘的,一點兒也不潮濕。夏季裏還可以享受裹著被窩睡覺的快意,我呼吸著滿屋子裏飄蕩著的稻草的氣息,很快就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