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珍
1959年7月3日,隨著“嗚嗚”的吼叫,一列人貨混裝、集裝箱式樣的列車,冒著濃黑的灰煙,夾雜著灰白色蒸汽駛向我國的大西北,駛向了一個回族少數民族自治的地方——寧夏。
那裏,對於我們一直生活在浙江的人來講,仿佛是天外,陌生、神秘、恐懼、好奇、憧憬,種種思緒與情景交織著……在祖國支援邊疆大建設的號召下,我們一批血氣方剛的農村青年,堅定地跨上了西行的征途。我與後來相識的夫君——單華清,同在這趟列車上。那時,他隻有24歲,而我自己才剛度過了19歲的生日。
抵寧後,隨即安排轉運,過渡船跨黃河,到靈武縣城東門外的沙灘上建設園藝試驗場。如今,花果飄香、林木蔥蔥的塞上江南,原來卻是一望無際的黃色沙地和海浪般起伏的沙丘,稀稀疏疏地生長了一些耐旱的低矮刺草,滿目一片荒涼。一遇風天,飛沙走石,天地渾黃一色……就是這樣的環境,大夥兒開始了新的家園建設。鏟沙丘、平田地、挖樹坑、修渠道、引河水、栽樹苗,住的是平房窯洞,睡的是土炕,集體吃大鍋灶。雖然勞苦,人人充滿了希望……
不久,寒冬降臨,黃河水麵都封凍起來,汽車可以直接在冰麵上開了。氣候寒冷與工作艱辛日月同行,愛情也在建設大潮中悄然發芽和生長。愛,給人以溫暖;愛,激勵人積極向上;愛,是建設的動力。以善良做底,灌天然之水,施淳樸之肥,在這片讓我們充滿希望的土地上我們相識、相愛了。他,麵相聰穎,為人熱情,工作認真,被安排在場二隊做會計工作。翌年元旦,我們結了婚,土炕、土桌、土凳,我們有了新的家。我們兩人工資相差3元錢,我掙18元,他拿21元,一個月和起來就隻有39元。清苦中,我們婚後的生活也充滿了溫馨。
1960年,寧夏開始了“雙反運動”的劫難。7月,我們溫馨的小家,也遭遇了突發的滅頂災難。由於他人的誣陷,將我丈夫以“反黨集團骨幹分子”的名義與梅林場長等人抓了坐監獄,看押半年後無罪釋放。但正是這年無情的牢獄生活,不僅給他落下很嚴重的胃病,留下了身體健康隱患,還給我們家的未來生活持續帶來了無法想象的困難。是年,生活又恰逢低標準,身上除了件換洗的衣服外,能用的東西全部拿來換了棗子、豆子或糧票等維持生命所需的了。記得,為了節省錢,有次我自己肩挑了幾十斤的東西從銀川汽車站走到了園藝場,走累了就換口氣,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在黃河邊渡口過了夜。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日子。1962年,正是受迫害的影響,又被下放回到老家。這年,也有了我們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在孩兒剛滿月的時候,離開了園藝場,離開了黃河,回到了浙江永康老家農村。我的父親,看到千裏遙途歸來的外孫,便起名叫鵬飛,期待他未來能鯤鵬展翅。
夫君是一個孤兒,13歲父母雙亡,舉目無親,居無定所。雖然無罪釋放,但由於有過寧夏勞改蹲監獄的經曆,處處抬不起頭。在雲山人民公社的集體勞動中,每天得幹最重、最累的活,卻給記的是低工分,生活一直非常貧困,在農村一座寺廟的院裏熬過了整整八年。其間,1964年、1969年先後又有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名紅茹,期盼兒女雙全能使生活翻身紅火。然而,在小女兒出生時還深受迫害事件的影響,感覺更多的是世道的不公、人心的險惡,故名青曉,祈求蒼天。興許蒼天開眼,國家開始落實寧夏“雙反運動”受迫害的相關政策。1972年,我們舉家又重新返回寧夏靈武園藝試驗場,回到了這個我們曾經建立美好新家的地方,回到了這個我們身心遭到傷害的地方,回到了後來灌注著我們畢生心血的地方。與第一次支援邊疆建設不同的是,這次我們的家有了五口人,而園藝場也已初具一定的規模,不但有四個生產隊、廠部,還辦有一所子弟小學。園藝場十多年的建設,果樹已開始結果,樹木進入生命的旺盛期,生活又給我們重燃了希望。
起初,工作還未能恢複,隻能做臨時工人,生活非常拮據,也得到了許多好心人的幫助。記得,新年春節前,生產隊裏宰殺生豬集體分肉,本地靈武人夏生國就力排他議,提出砍兩斤肉給我們孩子過節。他,沒有看不起我們是“臨時工”,相反,認為我們是這個場二隊的創建者,敬佩當時支援邊疆建設的南方人,克服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