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易老祖宗還在,易大老爺一家就這麼走了?
百事孝為先,易大老爺這樣的作為,不怕被人詬病,對易謙之的仕途有礙?
留蘭心裏這樣想著,便問出了口。
易安之緩緩扣上茶蓋,目光閃爍,神色難辨,“隻是有些事需要她們出麵打點,老祖宗還是需要人伺候的。”
留蘭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心裏微微一冷。
易大老爺一家入京,最後一個阻礙,就是易老祖宗了。
留蘭微怔不語,易安之繼續道:“老祖宗最近身子不大好,我已經給林兄去了信,可惜他不得脫身。”話落,神色裏多了幾分難掩的悲切。
留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覺著屋子裏的空氣更涼了幾分,扭頭看看,角落裏的冰盆裏的冰已經化了大半,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念頭:方才那丫鬟會不會以這個為借口,再進來一回?
正想著,抬眼卻碰上易安之的目光,忙撿了他話中提到的“林兄”轉了話題,“那位林…公子,上回怎麼突然走了?”
易安之看她一眼,忽而展顏,眸子也亮了起來,“說起來,隻是我最初認識他的時候他自稱林牧遙,後來即使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隻是習慣了稱他林兄,對他人也這般介紹。其實他並不姓林,而是與你同姓,姓沈名沐非,他的父親,官居一品,且授文華殿大學士,這次大哥能留京,也多虧他出手相助。他上次匆忙返京,是為公事,不好耽誤。”
留蘭突然記起,上回她是聽到易安之托了林牧遙,哦,是沈沐非一件事,聽了這話才明白,易謙之得以留京為官,說起來竟然是易安之一手促成的。
留蘭看著易安之,一時有些愣怔。
雖然身有痼疾,心卻是不安於此的。又或者,處在這樣的家族環境下,由不得他不如此。
不能隨便出門,且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身邊連多幾個可用之人都不能,換做是她,也會想著如何掙脫開,順順當當喘口氣吧。
方才那丫鬟出了門,走出幾步,腳步微頓了半息,便又踩著樹蔭,走出了靜微園,抬起衣袖遮住臉,快走幾步,撿了個有樹蔭的地方,在一光滑的石頭上坐下來,晃著衣袖輕輕扇著風,表情陷入了深思。
好半響,才回過神來,咬了咬嘴唇,似是做了個決定,抬起頭往四處張望著,隻是這時辰日頭高了,暑氣也升起來了,管家的大太太又不在,下人難免躲懶,等了一會兒,總算看見一個小丫鬟往這邊走了,她即抬手向那小丫鬟招了招,“柳枝,這邊來一下。”
柳枝隻有十一二歲,也是去年才進內院伺候,但她是易家的家生子,內宅的事自然也知道一些,眼前這位,名叫夏曲,原是老祖宗身邊的一等丫鬟。易老祖宗身邊原有四個一等丫鬟,分別叫春弦,夏曲,秋賦,冬歌,大少夫人懷裏二小姐那年,老祖宗把春弦給了大爺易謙之,夏曲給了七爺,餘下秋賦和冬歌,大家私底下都說,她們遲早是三爺、四爺的人。
春弦給了大爺之後便開了臉,如今已有了身孕,如果能一舉得男,便可抬為姨娘,但夏曲卻還隻是個丫鬟,雖然是老祖宗給的,在靜微園比另兩個一等丫鬟木槿、玉簪地位高一些,但再高也是個丫鬟。
七爺性情清冷,不喜歡有人近旁伺候,木槿和玉簪多年跟著七爺,自然深知他的脾性,且木槿精通廚藝,七爺的吃食都歸她打點,玉簪略懂醫術,專責藥膳藥茶,隻要七爺沒有吩咐就不會去打擾,也約束著下麵的丫鬟仆從莫要擾到七爺,但她們約束得了別人,卻約束不了夏曲,這夏曲,每日非要找機會在七爺麵前晃一晃才算一天。
柳枝畢竟年紀還小,喜惡分明,平時聽多了對夏曲的議論,心裏對她有些不喜,隻是不喜歸不喜,人家是一等,她才三等,有吩咐隻能聽著,隻得上前道:“夏曲姐姐有什麼吩咐?”
夏曲微不可察的曬了一下,掏出十幾個錢塞到柳枝手裏,“你幫我去打聽一下,老祖宗這會兒精神可好,回頭往我屋裏找我。”
柳枝一聽隻是這事,不由鬆了口氣,她娘就在老祖宗院裏的小廚房做事,老祖宗精神好不好,隻要去問一下便知道,這樣的小事,娘不會不告訴她,既有錢拿,還不得罪人,不過是頂著日頭跑個腿兒而已,便攥著錢,往康壽園去了。
夏曲看著柳枝遠去,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又轉進了靜微園。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園門內,詹佑從離方才二人說話的地方不過幾步距離的假山後轉出來,微蹙著眉往夏曲住的廂房看了一眼,徑直走到書房門口,隔著門彙報道:“七爺,老祖宗嚐過了奶凍和雪冰,酸奶酥卷也連吃了好幾個,精神好了許多,聽說留蘭姑娘還在這裏,想請她過去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