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同飲一壇酒(2 / 2)

所謂的處理屍體,也不過是挖一個大坑,把敵人的屍體丟進去埋上而已。江湖幫派的恩怨生死,官府不想管,也不能管,除了奉天子諭令的錦衣衛。

錦衣衛是皇帝手下的一支秘密部隊,指揮使向來由宗親擔當,也是皇帝設置的與朝廷權貴們平衡的工具。但是他們高來高去,也不會理會這些小幫派的打打殺殺。

所以這些人,生前為人賣命,命賣掉了就連個名字都不再有。

掌櫃已經包紮好小腹和背上的傷口,提著個酒壇走過來。他本來是個滄桑中年男人,被一群屠夫笨手笨腳地綁上布條,倒像個搖搖晃晃的鴨子。

掌櫃輕輕挨在石頭旁的樹上,打開泥封,灌了一口,遞給薑太白。

“我不喝酒,”薑太白依舊看著被堆在一起的屍體,裏麵至少一半是他殺的,“況且你身受重傷,不怕喝酒傷身?”

掌櫃仰頭靠在樹幹上,把搖落的雪盛進壇裏,長喝一口,道:“自己釀的酒,怎麼會傷身呢?死裏逃生,不喝酒總少點意思。”

薑太白搖搖頭,不再說話,掌櫃也自顧自地喝著酒。

風雪呼嘯,一時無言。

薑太白放下手中青光,道:“其實你可以出手的。”

掌櫃呼出酒氣,帶著長長的白霧,道:“為什麼我要出手?”

薑太白道:“因為之前我想殺你,而且我現在右臂扭傷,不一定打得過你。”

掌櫃道:“我們喝過同一壇酒。”說罷,他把手裏的壇子向薑太白遞來。

薑太白不出手是這個理由,掌櫃不出手也是這個理由。

薑太白起身接過掌櫃的酒壇,一抓酒壇邊緣,咕咕地往嘴裏灌酒。

一陣“咳咳”的嗆聲。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喝酒,哪裏禁得住這樣猛飲?

掌櫃拿回酒壇,笑道:“混江湖,沒酒量怎行。”

薑太白道:“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知道他指的是江湖,還是朝堂。

掌櫃道:“每日從城外進來的人數不勝數,為何無人成名?因為實力。你有實力,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薑太白道:“可是我想出去。”

掌櫃顯然意料不到這個答案,許久說不出話來。

掌櫃道:“我好像有些老了。”

薑太白道:“我知道。”

掌櫃道:“我們剛剛打下來運幫的地盤。”

薑太白道:“我知道。”

掌櫃又道:“運幫有船。”

薑太白道:“我也知道。”

掌櫃道:“碼頭這地方需要一個管事的。”

薑太白歎氣,道:“我來。”

掌櫃終於露出笑意。他已經不想再讓血染上雙手,希望今日是最後一次執劍,但是要實現這番願景,便得找一個信得過的繼承者。

薑太白正好武力夠強,談不上忠誠但至少不會殺他。這些已經足夠。

薑太白道:“不過你還不能走,我不熟悉幫裏情形。你得教我。”

掌櫃如釋重負,道:“那是當然。我就這麼走了,也不放心把一群兄弟交給你。”

他喝盡壇中的酒,“哐當”一聲砸在樹幹上。巨大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掌櫃大喊道:“從今往後,這位兄弟就是你們的老大。我會再留在幫中一段時間,把幫務交接給他。”

有漢子問道:“掌櫃,您真的要走?”

掌櫃點點頭,道:“其實我早就想離開,找份安生的生活。隻是不知道將你們托付給誰。你們和我一起打拚多年,我也舍不得。可是我不想死的時候無名無姓。”

他指了指運幫幫主的屍體,又指了指薑太白。

“今日是他殺了運幫的幫主,他的實力也比我強。有他給你們出頭,不用擔心。”

薑太白站起來,道:“隻要你們聽我的,有人要殺你們,我自然會殺他。”

掌櫃苦笑,這薑太白到底冷漠,不會和下麵的兄弟有什麼深厚的感情。

“這些以後再說。今日高興,咱們喝酒去。”

都是些糙漢子,好在不矯情,痛快得很。也有可能是因為兄弟走得太多,不得不痛快。

聽到去喝酒,他們一齊興奮起來,手裏的鐵鍬揮動得更加頻繁,隻挖到淺淺的一層土,圖方便把屍體統統勉強用土蓋住。

鏟上冰雪,倒像是個小小的墳墓。隻是在這風雪裏,小小的墳墓也會平掉,明日再無痕跡。

薑太白便是如此踏入了這樣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