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以前,這時他該是縮在絮被裏,瑟瑟發抖,不知能否見到明日的太陽。
這京城裏,像他這樣的窮苦孤兒,風雪裏被凍死的太多,有些死在角落裏無人知曉的,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而現在的薑太白,不僅血氣充盈,不懼寒冷,還準備出門去做事。
風雪夜,當殺人。
雖然已經察覺不到監視,薑太白還是運轉真形畫影法偽裝一番。一個是以免萬一,一個是之前用的麵孔那鄭屠夫也熟悉些。
鄭屠夫正等得焦急。
肉鋪裏點著燈,並沒有關門,裏麵坐著三個人。
鄭屠夫端坐著,神色著急,手裏捧著一把青色的劍。他腳尖不斷地點著地上的青磚,眼神不住地望向風雪裏。
鄭屠夫的身邊坐著一位年輕婦人,抱著一個小孩。那年輕婦人麵容姣好,身材優美,正是風韻最佳的年紀。她秀麗的眉頭緊皺,忍不住問鄭屠夫。
“你說的那位高手什麼時候到,會不會因為害怕爽約?”
鄭屠夫雖然也十分著急,但是對隻見過一麵的高手非常信任。
“一位至少後天四重的人,加入幫派也能混個小頭目的地位。他卻身處貧困,不去搶不去偷,願意接受我的錢財,也是把命給賣掉才收的。應該是個信人兒,不會爽約的。”
那小孩倒是顯得興奮,問鄭屠夫:“阿爹阿爹,我聽鄰居家的美美說你也是後天四重。你為什麼不去呢?”說完還用手比劃幾個街頭把戲。
鄭屠夫看著自己心愛的兒子,神色舒緩開來,噙著笑意對兒子說:“因為阿爹有你和你娘啊,如果阿爹去了沒回來,你不是沒爹,你娘不是沒有丈夫了?”
小孩子聽了這話,摸著腦袋想了一會,大概還是覺得阿爹比威風來得重要。
“阿爹還是不要去了。那個叔叔什麼時候來啊?”
鄭屠夫正待回答,隻聽風雪裏傳來一句輕描淡寫的話。
“不負所諾,我來了。”
風雪中一人踽踽獨行,慢慢靠近了肉鋪。
來者正是薑太白。
薑太白走入肉鋪,風雪跟著撲進店鋪內,帶來一陣寒意。他四處查看一下,發現隻有一家三口。
他這才開口問道:“劍呢?”
鄭屠夫一舉手中的青光劍,毫不留戀地將之遞給薑太白。
“這是我的父親留下給我的青光,雖然比不上先天一氣溫養的兵器,但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劍。可惜我是練刀的,用不著這劍,更何況我已經不想參與其中。這把劍,就贈與你了。”
說罷,又掏出一張油膩的銀票,價值百兩。經過四十年前的戰亂,大明王朝地廣人稀。這百兩銀票便是百畝良田,足夠讓人在鄉下做個土財主。
薑太白接過劍,並無任何推辭。因為這是他應得的,是他拿命換來的劍。
他拔劍出鞘,見這劍劍刃青幽,狹窄而薄,像是一縷青色琴弦,寒氣逼人,更勝風雪。
薑太白是愛劍、識劍的。他小時候曾經拔出義父薑武的承影,蛟分承影,雁落忘歸,不見劍刃,他的手卻被劍氣所傷。
雖然這把青光劍遠遠比不上承影,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也是把難得的好劍。
而對於好劍,薑太白向來不惜誇讚。
“的確是把好劍。”
歸劍入鞘,薑太白把劍拿在手裏,卻沒有去碰那張銀票。
“我現在的命,一把青光足夠。等我殺人歸來,再拿錢不遲。如果死了,白白浪費百兩。”
“叔叔,叔叔,你是要去殺人嗎?”
小孩子不知道薑太白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跑到薑太白跟前,隻管自己開口。他還做了一個拔劍的動作,口裏“唰唰”幾下,仿佛是他在縱橫殺場。
薑太白囁嚅一下,看著少婦擔憂的樣子,表情終究是緩和一些。他蹲下來,左手撫上小孩的頭頂,順了順他的頭發。
“你怎麼不去問你爹爹?你爹爹知道的。”
小孩嘟著嘴,雙手擺弄著自己的衣袂,道:“可是爹爹說要和我們在一起,不去殺人。”
薑太白帶著苦笑,道:“那你就不要想著殺人如何如何,你老老實實呆在爹娘身邊。你爹自然會保護你的,也不需要你去殺人。”
小孩還想說話,卻被鄭屠夫一把抱起。
“時候不早了,他們就在東邊碼頭彙合。”
薑太白收起臉上笑意,輕輕答道:“嗯。”
他幾步踏出門外,漸漸消失在風雪中。出門時,他還伸手在懷裏摸了摸那虎頭鞋。
有一滴淚落下,在風雪中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