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晚上11點的時候,我終於放下手機站起來去打開冰箱。裏麵儲藏著雞蛋、饅頭、一些蔬菜以及半瓶腐乳。檢閱一圈後關上了冰箱。
在餐廳和廚房間踱了五分鍾以後,我又重複了以上步驟。
肚子似乎有一點餓,也許可以現做一碗青菜肉絲雞蛋麵,再順手拍個照發上朋友圈戕害眾生,但似乎又無此心力;或者馬上奔到樓下加油站邊的安徽料理攤,炒上一份加牛肉的米線,又恐在半路上就成倒路餓殍……克製和放縱這兩個小人盤腿坐在腦室裏“石頭、剪刀、布”,初始的饑餓感慢慢地在胃裏塌陷成一個越來越大的黑洞,以至於心髒都有一種被引力控製著下墜的感覺。
當這種引力將我拖回餐桌邊的時候,我給坐在對麵的妻子說了一個故事。
大約在11年或者是12年前,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那天晚上11點差5分的時候,宿舍樓即將關門。莫名其妙的饑餓感突然間在腦溝深處揭竿而起。距離樓底大約700米的地方,雞蛋煎餅攤正迎來一天中最後的一場狂歡,油滋滋的鐵板上磕一個雞蛋,攤上兩張烤好的麵餅,翻過來刷上甜麵醬或是辣醬再合好,在那瞬間像是自由之光在熠熠閃爍。
然而在猶豫糾結5分鍾後,舍管大媽鎖上宿舍樓,自由之光熄滅。
我隻好忍著饑餓上床睡覺。
沉睡中,被饑餓折磨的我走到一片殘垣斷壁之中,牆角遺落著半隻碎碗,裏麵還剩下一小團肮髒的飯團,我撿起來狼吞虎咽。
我就在這樣的無助中,就像少年派一樣漂浮到了黎明。
直到現在,這個夢境還是非常清晰,我對妻子說。
無法控製的、奇特的饑餓感。
這可真叫人悲傷。
我對妻子說,其實,隻是有點大姨父來了的感覺。那種饑餓感並非來自於胃囊,而是來自於空洞的心。
所以,夜宵並不隻是一份食物,大多數時候,它宣泄著無中生有的喜悅之情,或是用來填滿心底的失落感。
就像多年以前(或許現在也一樣)在那個校園裏,無數姑娘小夥,或是像那兩張麵餅一樣靠近彼此,並用蛋白質將彼此合二為一,或是花上一塊五毛錢,咬牙切齒地用一張雞蛋煎餅埋葬心底無處釋放的荷爾蒙。
所以,這個世界上會有《深夜食堂》這樣的劇集,午夜12點,城市的一隅,屬於一家食堂的時間,人們可以卸下一天的疲憊,喝著小酒,吃著自己鍾情的食物。
我相信,那些錦衣夜行或是燈下枯坐的人們,在喜悅、憤怒、孤獨、憂愁或是失落的時候,隻有吃飽了飯,才會獲得上蒼的保佑。在這一刻,一切關於吃夜宵不健康的諄諄教導,都將你推向心靈的不健康。
那些善良的、製作夜宵的廚師們填滿著你的胃,像是牧師摸著你的腦袋撫慰你的心靈一樣,為你空洞縹渺的靈魂添上一把麻辣小龍蝦味,或者酸菜魚味、艇仔粥味,也可能隻是饅頭就白水味的薪火,守護著它不被熄滅在這漫漫長夜。
我一共塞了六個漢堡進入空洞的胃裏,妻子吃了四個,車子的後座上還留下二十個漢堡。
隨著黎明的到臨,我們認為或許會永遠持續著的饑餓也消失了。
這時候,再也看不見海底火山的模樣了。水麵一片平靜,倒映著藍色的天空,小小的波浪像清風吹拂緩緩搖曳的絹質睡袍似的,輕扣著小船的側板。
我橫躺在船底,閉上了眼睛,等待漲潮將我運到最適合的地方。
——村上春樹《再襲麵包店》
不用過度去解讀它,這就是一篇描寫想吃夜宵,很想吃到死的短篇小說。
感謝遍布這個城市每個角落的安徽料理。沒有你們,會有很多靈魂寂寞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