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裏成了鹹陽人大開眼界的一個地方。嬴政是在一個天光漸漸消失的傍晚微服去觀看的。那些軒峻崢嶸的樓閣,那些顏色鮮明的飛簷榭角,在嬴政的眼裏猶如噩夢中魔鬼的宮殿一樣猙獰恐怖。看了嫪毐的宅院之後,嬴政好像受了刺激,總擔心會發生什麼不測,行走坐立常常小心翼翼地提防著什麼。後來,嬴政出其不意地粉碎了嫪毐的反叛。宮裏的人都說,很早以前上蒼神明就給了大王某種暗示。
宮廷傳說終究是真假摻半。
章台宮的宦官和婢女們看見,自從大王看過嫪毐的宅院後便深入簡出了。嬴政寢宮的窗帷一旦放下,宦官和婢女們便開始竊竊私語,用酸溜溜的口吻猜測某某妃後嬪妾在受著寵幸。但是很長的時間過後他們見趙高從裏麵走出來,才知道大王經營的不是女人的肉體,而是別的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呢?他們猜不透,似乎比女人的肉體更重要、更玄秘。
嬴政開始神不知鬼不覺地營造自己的人馬勢力。置身於被窗帷遮住光線的寢宮內,嬴政產生了一種對時間難以把握的感覺,他記不清召見尹狐和韓橫是在燭影搖曳的深夜還是在陽光正熾的傍午。當趙高把兩個麵部輪廓俊挺的年輕人領進他那紫帳珠簾垂掛的寢宮時,他異常欣喜和激動。趙高跪伏在地說:“大王,這就是楚國公子尹狐和韓國俠士韓橫,兩人都是智勇雙全、願為大王效力的青年才俊。”嬴政說:“封尹狐為昌平君,韓橫為昌文君,各率五千精騎找一個不為他人知曉的秘密地點演陣習武,隨時聽候寡人的調遣。”
昌平君、昌文君信誓旦旦地對嬴政表明了他們效忠的態度,嬴政粲然一笑,欣慰的目光像溫泉一樣在這兩個年輕人的身上流轉生輝。
寡居的趙姬懷孕後惶惶不可終日
當趙姬與嫪毐相擁而臥的時候,她有一種錦繡年華重新回歸的幸福感覺。她覺得自己不再是風姿漸衰的明日黃花,而是邯鄲城內風情萬種的窈窕淑女。小她十歲的嫪毐把蓬勃的青春激情帶到她的身上,也使她的腹部神奇般地隆起。對於呂不韋和嫪毐的區別,她感覺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前者無論怎樣在她身上逍遙釋放,她的腹部都是平平一如空袋。如今,那種久違了的戀酸和不間斷的作嘔之感,讓她的心狂跳不止,一個沒有夫君的太後懷孕,她沒有辦法對此作出合乎情理的解釋。
這對於她自己和嬴氏家族,都是一種奇恥大辱,一旦露餡,後果將不堪設想。她如熱鍋上的螞蟻,惶惶而不可終日。在與嫪毐還有她的幾名心腹宮女頻頻謀劃之下,一條對策終於誕生出來。不久,在昭清殿的大堂上,錚然作響的鼓聲向宦官和宮女們昭示:巫祝正在占卜。占卜的結果是近日凶兆星近於昭清殿,太後需要到雍城的大鄭宮避災。刻著卦語爻辭的竹簡,帶著煙氣蒿香被送到了嬴政的禦案上。竹簡上充滿了玄妙的神意,在聽完了巫祝合情合理的解釋後,嬴政準太後到雍城的大鄭官避凶就吉。
在臘尾春頭一個晴爽的上午,一隊傘絡飄飄、翠華搖搖的儀仗出了鹹陽城門向雍城方向逶迤而去。鹹陽城內的人都說,太後到故都避凶就吉去了。
曾作為國都的雍城,讓全秦國人對它的傾心向往和頂禮膜拜經久不衰。他們的祖先自從在西方崛起之後開始向東遷徙,德公時代正式定都於此,一直到獻公遷都櫟陽,雍城已有著近四百年的曆史,定都鹹陽以後,諸如祭天祈福、國君加冕的慶典還均在雍城舉行。
秦朝的曆代國君都十分注重對雍城的保護和修繕。雍城內除了守衛的軍卒和清掃的宮役,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遊動。這裏的祥雲瑞氣和肅靜安謐,使趙姬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滋養腹中的那團精血。
趙姬與嫪毐、顏泄還有幾名心腹宮女居住在最裏邊的內殿,其他隨行的軍卒和宮役,住在百丈之外的外殿。因此,當趙姬在一個乾坤朗朗的白日讓她腹中那團血肉順利地從兩腿間墜地時,在外殿穿梭忙碌的隨行人員對太後的分娩竟絲毫不知。半年的時光倏然而逝,大鄭宮內一片綠意盎然、百鳥啁啾,恢複元氣的趙姬讓人把她的公子秘密地抱回鹹陽民間寄養後,便起駕回京了。那些蒙在鼓裏的隨行人員跟著太後的車輦駛出雍城,麵對煥然一新的山野景色,他們喟然長歎:“太後到雍城躲災一晃有半年的時光了。”
公元前238年,也就是始皇九年,是一個奇異的充滿凶兆的不安年份。對此,天相已露端倪。《秦始皇本紀》中寫道:“九年,彗星見,或竟天。”主凶的彗星出現,有時竟橫過天空。這道熾白的光帶曾不止一次地懸照在鹹陽城頭,城內的臣民對此已見怪不怪,他們抬頭仰視一陣之後,又回到了循規蹈矩的生活中。它的餘光是隨著鹹陽城內那場動亂的血腥氣一起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