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一下?”季珊問我。
“認識認識。”我是否有點一反常態?誰知我有著怎樣的情懷?我跟著季珊走了過去。
季珊介紹我說:“這是伊沙,想認識你。”
“知道,知道。我讀過你的詩,挺棒的!”她伸出了一隻手,一瞬間我真不知該吻還是該握呢……
1983年“嚴打”時,一位大學女教師因犯流氓罪入獄三年,她的哲學是:“我滿足一個男人,就可以減少一名強奸犯!”她的故事被寫成了報告文學,當時作為一名中學生的我讀到了這篇報告文學,我記住了她。我不會想到12年後這個女人就坐在我麵前,帶著一種富於滄桑感的笑容……我讀過她的詩和小說,算不上好,但有一份獨特,不是隨便哪個女作家都能擁有的那份獨特……
季珊說出她出獄後嫁過兩次人,都離掉了,前幾年她在廣州做生意賺了不少錢,現在獨身一人,居家寫作,聽說正在寫一部自傳體的長篇……
隨著古正老先生拄著拐杖走進會議室,這個會就算開始了。主持人是個叫木於的人,字正腔圓,像文工團出身的。首先請古老先生講話,他非要站起來給各位鞠一躬,對大家的到會表示感謝,提起追悼會的盛況,他感慨萬千,白發人送黑發人,說他百年之後也不敢有此奢望,他隻希望能像《沙家浜》裏的胡司令當初開張時那樣能有七八條槍,看來他的兒子不止有七八條槍,為此他感到無比自豪。他說他一直不承認不理解兒子的詩,直到昨天晚上他才突然從兒子的一首詩中悟出:盡管兒子的詩表麵上是現代派的,西化的,但骨子裏是現實主義的,中國的,民族的。兒子是熱愛黨的,熱愛祖國和人民,熱愛這塊土地的。
第二位被主持人特邀發言的是美術院的教授,據說是位隱士,但實則是本碼頭的“舵爺”。據說當年“舵爺”如果看上了哪個女孩,弟子們就會蜂擁而上去追。孟依就是“舵爺”欽定的美人兒。“舵爺”在發言中稱古貝為“一代詩魂”——這也是他早年的賜封。他說古貝的詩不是寫給常人看的,非高人不能理解。他以名叫《Q》的一首詩為例。全詩隻列了一個數學公式,這是什麼意思呢?他說:“我以為這寫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人提問:“為什麼用《Q》作為詩題呢?”他說:“有阿Q之意。”
接著蘆葦發言。這位《霸王別姬》、《活著》等名片的編劇在發言中說:“我覺著我們現在說什麼都毫無意義,古貝的詩是寫給下個世紀的人看的。就讓下個世紀的人去評說吧。”我當即發言提出異議:“這種說法你們電影界的田壯壯早就提出過,照目前的審美走勢,他的電影到了下個世紀恐怕更沒人看了。‘下個世紀’不是抽象的概念,還有五年不就到了嗎?‘下個世紀的人’是指哪些?難道我們不是‘下個世紀的人’?”
紫鳥則一心一意地要把古貝塑造成“汪國真二世”,他先附和了蘆葦“下個世紀”之說,然後又說大學校園到處都有古貝的讀者和崇拜者(古貝的詩幾乎都未發表,也不知他們從何種途徑讀到的),他還強調說尤其是女大學生愛讀古貝的詩。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紫鳥夥同古貝常去大學泡妞的事,知道的人還嫌少嗎?他倆第一次去外院找我不就是因為盯上了法語係挺“颯”的一妞嗎?
之後有幾個“詩魂說”的附和者發言,都是不太懂行的主兒。古貝的朋友真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真正弄詩的都不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總覺得他的這幫朋友對他的創作沒起過什麼好作用,讓他覺得世界就這麼大。聽季珊說,古貝在他最後的那段時間裏已經認為自己的詩是“世界第一”了。T·S艾略特也想說類似的話,不過,他是把自己和葉芝、裏爾克拉在一塊兒說的,還加了一個表示時態的定語:20世紀。
午飯的時候,老江湖們坐一桌。我和季珊、沈奇、李震坐在另一桌。已經開吃了。“教父”又從老江湖的桌上轉移過來,並悄聲說:“那幫人真沒勁!”沈奇說:“於明,你也算老江湖了,別來我們這桌屈尊。”“教父”一笑:“我早就退出江湖了。”我說:“別裝隱者啊,真隱者在那桌呢!”大家哈哈一樂。
吃飯的時候,還有一段小插曲,有人喊了一聲:“古貝回來了!”大家抬頭一瞧,古貝正穿過飯廳,朝這兩個桌子走來,他隻是稍顯胖了些,還向我等舉手示意……我驚呆了:“我操!”沈奇說:“見鬼了!”我們這個桌的都沒見過古貝的哥哥古月,所以才有了這場虛驚……
下午的發言,明顯要比上午有質量。少了些江湖氣,多了些學院化的東西。沈奇談到古貝最後的某些詩作已“略呈大師之象”;李震則指出古貝的詩中的“某些後現代因素”;“教父”首先聲明自己是代表個人來的,稱古貝為“啟蒙時代的先驅者”;季珊則提出古貝被拒絕的問題:“為什麼官方不接受他,而民間詩壇(所謂‘第二詩界’)也拒絕他?”我的發言是順著“教父”的話題往下說的,我指出先驅者的詩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雜誌存在:“正如一位西方漢學家對食指的批評,貴州的黃翔,咱們的古貝都存在類似的問題:這位漢學家指出為什麼在食指的詩中既能聽到新的堅銳的聲音,同時也能聽到郭沫若、何其芳的聲音。”我發現眾人皆驚,便把話往回收了一下,將之歸納為時代造成的局限。氣氛這才有所緩和,對我的發言表示讚賞的是季姍和“教父”,這是意料中的。我當時感覺還有一人對我的欣賞(這個感覺後來證明沒錯),從她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來的,是孟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