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奇怪的事情(2 / 3)

小米見程誌剛一本正經的思考樣子,咯咯笑起來。

她前些天買了一本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對內容有點不知所雲,可裏麵引用的“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的那句話,卻讓屋裏人們傻傻地笑過一回。沒想到笑聲驚動了隔壁的艾一婕,就到這屋問笑什麼,嚇得小米立馬把笑容僵住。

現在她終於能夠公開地、放聲地笑了。見到程誌剛做思考狀,小米就又肆無忌憚地一陣笑,笑得程誌剛一陣煩惱,感到把習慣被縛的人快樂地“解放”了,如同讓小米身在太空而油然失重,自己可能挺舒服,外人看了卻很不受用。

藍海市商業局,不同於直轄市的商業局是那種單一管理經營百貨服裝,或者單一管理經營副食調料的局機關,而是把這一切全都包羅在內,外加肉蛋菜、米麵油。前些年商業改革,除去糧食全都放開了。商業局就分流了一大批機關幹部。小梁和小米都是機關裏分流下來的幹部,小米是本科畢業,小梁是大專畢業,小米便壓小梁一頭,總是理直氣壯地支使小梁打水掃地。有人攛掇小梁不聽她的,小梁便大度地自我解嘲“保護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嘛!”讓小米在婦女和兒童的概念上討了點便宜。這次機關搞“三定”,吊起了從機關下到企業的一些人的胃口,小梁和小米都想回機關,如果他們回不了,就不希望程誌剛走,他們願意和他共事。

沒成想,程誌剛經過反複思考,卻抓起電話撥通局政治處說:“現在挺好,哪都不去”。領導好意,衷心感謝。像背誦“關關鵻鳩,在河之洲”的詩經段子。話說出來後,他長出一口氣。小米、小梁都直瞪瞪地看著他十分遺憾,半天沒說話。這等於對他們的前景也蒙上陰影——他要是想拉他們一同“陪綁”,誰都沒脾氣!

但形勢又急轉直下,政治處立即回了電話,讓程誌剛仍舊參加全體處長會,也就是說,局黨委已經作出了最後的決定。程誌剛麵無表情仍作沉思狀,小米、小梁卻興高采烈跳了起來,倆人一擊掌道,“皇上聖明!”便推著程誌剛去參加會議。

小會議室一般隻坐三十來人,這次人多,加了十幾把折疊椅,就顯得擁擠起來。這些年機關裏散漫慣了,人們懶洋洋托著保溫杯陸續到來,有煙癮大的還得在會議室門口站住抽幾口再進屋。時間就拖長了。一把手嚴維國局長見時間已超出了一刻鍾,人還不齊,便麵有慍色讓一處的處長去叫。程誌剛早早坐在那裏,引來各種複雜、晦澀的目光,冷冰冰地很不友好,讓程誌剛一時感到還是不回機關的好。

一把手嚴維國局長開始宣讀“三定”入選人員名單,黨委書記老耿閉著眼睛扇著折扇,其實屋裏開著空調呢。程誌剛正在納悶,米啦啦發來短信:“程誌剛:別再推拒,否則別怪我跟你急。”拿出從未有過的強硬和親昵,讓程誌剛鐵硬的心有些感動。接著魏雨謀又發來短信,催著上廣告的事。

這就引起了會上有些人的不滿:“怎麼開會也不關手機?在企業待野了,不懂得什麼叫組織紀律?就你有手機,別人沒有怎麼的!”副書記餘維德便用目光在人們臉上睃遊,尤在理也左顧右盼。都像在尋找什麼答案。這時不知是誰放了一個屁,“不——”的一聲,也像是昭示不滿,引起人們哄堂大笑。

程誌剛臉上發熱,心裏不是滋味,低了頭誰都不看。他索性關掉手機,取下了電池。驀然間便心中生出逆反:這機關隻許你們幹呀!切!他很想送這些人兩句老辛的話:“人間不知精誠苦,貪看青青舞!”

“嘭嘭嘭!”黨委書記老耿用折扇敲起桌子,明顯地對亂講話者表示出反感。桌子質量不好,敲起來聲音是空的。嚴局念過名單後,老耿便很權威地講了一番話,強硬地截住了處長們的竊竊私語:

“幹部調配是黨委的統一部署,是從整體工作出發的,這裏不存在其它因素。特別是現在咱們商業局麵臨糧食流通體製改革,調集精兵強將是非常必要的。每個人都要無條件服從。我們要學習周一婉同誌,她從工資獎金比我們高一倍的飲食公司調到機關,人家沒有二話。周一婉呢?你站起來!”

周一婉從角落裏站起來,瘦瘦的高高的,一臉滄桑的苦相。向大家謙恭地點頭的時候,她的“柯湘”式的短發遮住半個臉。程誌剛此時從心裏感謝老耿:黨委用誰不用誰都是經過研究的,用不著誰來說三道四瞎挑毛病。批評人是不露聲色歪打正著;不過,也透著一些誤解,以為他不想回機關是因為收入問題。不管怎麼說,老耿的話使各種無端猜測和議論悄然淡化,細一想裏邊很有藝術。

會後,老耿又找程誌剛談話,說:“你在三產那邊幹得不錯才把你抽上來,從副處級提為正處級,這是黨委對你的肯定。如果三產那邊一時離不開的話,你可以兼著經理的職,先兩頭跑著;三處這頭工作彈性大,沒什麼硬指標。”

程誌剛一時忘記了米啦啦的叮囑,仍舊執著地說:“如果有合適的人替我,我還回到企業去。”

老耿道:“這些年還沒見過你這麼固執的年輕人!是黨員嗎?是黨員就得講點組織紀律性對不對?你的要求我想著,但眼下工作先幹起來,決不能耽誤!”程誌剛對此無話可說了。對艾一婕可以拒絕,哪怕她再怎麼欣賞他。而對黨組織的決定,能說什麼?隻有心悅誠服地點頭表態:“耿書記您放心,既然黨委這麼信任我,我不幹則已,幹就會好好幹的。”老耿道:“這就對了嘛!”

程誌剛作為當事者,肯定想不到“一個不尋常的開頭往往預示了一個不尋常的結尾”的規律。

前些年,程誌剛從大學畢業後分回藍海市,進了商業局。在基層鍛煉了幾年被抽到機關,不久就參與了改革,那是商業局的第一次改革,程誌剛就在三處。領導們缺乏經驗,下邊人們也沒有承受能力,因為一些用現在的眼光看起來根本不算什麼的小事沒有擺平,人們鬧將起來,成群結隊湧向市政府。設計、起草方案的是兩個老處長,因為傷害了一些人的利益,被人潑了一臉熱茶水,還差點沒挨了打。退休的時候局領導給他們披紅戴花,倆人感慨得熱淚盈眶。

其實,在製定方案的過程中,程誌剛不是沒提自己認為是補台的意見,但是他太年輕,不被理睬。那時他確實太年輕了,太不成熟了,他以為找到了施展自己智慧和才能的機會。人們喊改革,讚改革,為改革叫好,逮著機會就回顧改革給國家、企業帶來的若幹變化。程誌剛終於站到了改革最前沿,怎能不亢奮。那些日子,程誌剛天天吟誦辛棄疾的句子:“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很有一番豪情。該不該他說話都說,該不該他拿意見都拿,結果惹得兩位處長非常反感:“程誌剛,盛酒缸!你是不是又喝多了?快蓋上你那酒缸的蓋子吧!”還給程誌剛老婆子期打電話,說現在程誌剛工作時間老喝酒,耽誤事。即使程誌剛說得再對也引不起重視了。很像小學課本裏《狼來了》的故事,喊得多了,狼真來了別人也不信了。直到機關裏鬧出事了,鬧得三處的威信岌岌可危。其實程誌剛恰恰是個不嗜煙酒的人,酒量大是天生的,並不是他酒癮大,而且那些日子他根本就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