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擬態(2 / 3)

我笑著跟愛米莉絆了兩句嘴,一邊拿著魚叉練手,一邊斜眼望著河水另外一側的離玄小城,邊緣的樓台簷角大抵一致,分不出層次,我隻能參照地勢高處的標誌性景觀,在腦海裏飛快地建構空間模型。

來到離玄足有兩個禮拜的時間,原本以為至此不久,就能以遊客的姿態走遍全城,進而畫出大致的平麵草圖,然而出乎我的預料,這裏的三維布局較之先前在網上看到的樣子要複雜百倍,很多地方走過一次根本記不全,重來一遍也是如此。

一如此刻站在船頭,往裏一望,整片區域地勢高低起伏,房屋鱗次櫛比,連邊際都看不到,甚至遠端的依華山都被不計其數的木樓遮住了半個山體。

我正在心裏暗暗著急,倪微突然問道,喂!你叫什麼來著?

我心中一動,用餘光掃了她一眼,發現她並沒有看我,便跟她重複了一遍我的名字。

你是從哪來的?

這個很重要?

不是很重要,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倪微轉過頭,這一次笑意盈盈。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會兒,笑著說,那個,一般情況下,這應該是男生的台詞吧!搭訕的老套路了,現在行家都不講這個跟妹紙套瓷了!

倪微停住劃船的手,沒有理會我的玩笑,深思了一下才說,大概是我多慮了!

說話間,竟然叉到了一條魚,我一邊喊著愛米莉,一邊揚起鋼叉,興奮得差點在船上蹦起來。

倪微看著我說,其實你本可以放輕鬆的。

我一直很輕鬆,我微笑了笑,轉而問道,你剛才想說什麼?

我想問你為什麼來到這裏?倪微慢悠悠地劃著槳,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叉魚啊!我隨口答道。

倪微搖搖頭,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你呢?我反問了一句,沒準我跟你一樣!

我喜歡這裏啊,所以就留在這裏了!倪微說。

有點泛泛啊!我聳了聳肩,如果我拿這樣的理由搪塞你,你要想理解上去肯定也不容易。

你知道歸宿感嗎?倪微想了一下,突然問我。

我晃晃手裏的魚叉,表示對她這種文藝青年的江湖切口不太了解。

倪微就道,其實離玄總有一天會被世俗同化,這樣的同化必然繼續,這樣的同化也正在發生,我一個外地人在這裏跟你談歸宿感,你可能會覺得很可笑……

沒有可能與不可能什麼事,我晃著腦袋說,我壓根就不信!

倪微放下槳,任小船隨波逐浪,爾後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一陣你都看到了,這裏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追求享受,沒有怨懟,不責怪上天,這種情形即使在麵對生老病死時也一樣。好像他們身處自然中生存,卻又與自然的輪回運轉都毫無瓜葛,看起來自相矛盾,仔細想想,這才是最好的生活狀態,你說是不是?我希望和他們一樣,吃很多的素菜,在河床泡腳,每天都穿清新的衣服,戴美麗得有點誇張的飾品,每天吃三餐飯,中午,下午,黃昏,整個上午都用來工作,下午是勞逸結合的時間,晚上早睡好眠,諸如此類的生活。漸漸地,我越來越覺得物質享受會給人的身心造成傷害甚至是災難,在城市裏生活,那種極盛而衰、驟起驟落的節奏,我怎麼都不適應,好像睡在搖籃裏擺來擺去,其實並不是一種享受。所以我在這裏一直擬態,這就是我所說的歸宿感的來源。

她這番言論在說到中間的時候,我就懵逼了,等到她說到最後,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回應。我心說這狀態果真不是一個次元的啊!我原來以為類似這樣的人大都浮於表麵,跑到避世的地方呆上一兩個月便蔫了,所有超脫於外的表達,在俗不可耐的境況下沒有存在感是分分鍾的事。隻是我沒想到這個女人就靠著這點意識,居然在這個說不上有多美的地方文藝了三年之久。

想想都覺得可怕,我無意識地打了個寒戰,這種生活我理解不了,隻能微笑了笑,說,能如你這樣的生活也挺悠哉的。話說完自己都感覺假,隻能不尷不尬地自己一個人嗬嗬了一會兒。

倪微好像沒聽出我話語中的勉強,有些憂心忡忡地說道,我隻是刻意為之,專心致誌也無法達到如嬰兒一般淳樸。我們始終是外人,對吧?

我看著她字斟句酌的樣子,打心底裏替她難受,隨口附合著說,是的!我們始終是外人!

這時,前麵愛米莉站在船上大聲喊道,喂!倪微姐姐!你們在說什麼啊?是不是蕭哥哥在說我的壞話?

我搖頭道,我哪敢啊!要是得罪了我們大小姐,您一不小心在我的飯菜裏加點什麼東西,我可受不了!

呸呸呸!愛米莉啐了幾口,我才沒有那麼壞呢!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等明兒個我抓點蜈蚣螞蟻之類的放到菜裏麵,給哥哥下酒。

倪微會心一笑,我一直看到她笑得臉都要僵了的時候,才收回目光。

堤岸的蘆葦蕩中盛放的野花芬芳四溢,河流穿過一座長橋,又轉了一個角度比較大的曲麵彎道,豁然開闊許多。水流仍舊不緩不疾,清可見底,乍見之處,鑽入其中,暢遊一番想來也是樂事。然而,正應了那句“水至清則無魚”的說法,能用肉眼看到的魚越來越少,加之我這個門外漢技法拙劣,眼見愛米莉那邊收獲頗豐,我這邊卻隻有寥寥的那麼幾條,真是讓人無比沮喪。倪微一如既往地淡定,大家各有分工,她把櫓搖好了,其它的事情根本沒放在心上。

如此這般,當我們歸航的時候,我叉上來的魚連愛米莉的一半都沒有,眼見耳聞她得意的表情挑釁的話語,雖然心中不以為意,但總又忍不住想要打擊她一下。最終我還是沒有那麼做,並非我要提防在倪微麵前講太多話,隻因為當我想到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已經沒有機會了。

回程的最後階段,離渡口隻有一步之遙,愛米莉悶聲作大死,用她的船頭撞了我的船尾一下,我這邊的船身隨即產生傾斜劇烈晃動,我立足不穩,第一時間的下意識居然不是趕緊蹲下來扶住船身,而是將魚叉探到水裏去尋找支點,當我意識到這個舉動有多傻(和諧)逼的時候已經晚了,動作壓根沒有回旋的餘地,整個人就這樣直挺挺地紮進了水裏。

在這個過程中,我注意到一件事,我看到倪微的表情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雖然隻是一瞬間,但還是讓我在無意識中捕捉到。在我眼中要讓這個如麵癱一樣的女人出現表情變化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尤其是在不說話的情況下。而那個變化則更加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仿佛是取笑,也仿佛是一切盡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