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的天空下,殘陽如血,將所有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長,隱隱有些暗紅。一如這淩亂的戰場,到處都殘留著暗紅的血跡。天似乎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十分的哀傷,為這天下間又少了一個忠臣義士,讓這渾濁的人間少了幾分清新,黯然失去了一點顏色。
吳謙心情很沉重,一個來自未來,身上帶著濃重西方舶來文化的未來人,沒有為自己的勝利而高興,反倒是隨著李星沉的殉國而哀傷。他不僅為自己痛失人才而難過,也為這即將沒落的東方文明而心哀。這一刻,他骨子裏華夏的血脈在激蕩,他在不斷的思考,難道就一定要走西方的道路嗎?是的,勝利者不該得到譴責,失敗者卻是要向他們學習,在哪兒跌倒,在哪兒爬起。可這就一定要全盤否定過去所有的東西嗎?
西方的,就一定是先進嗎?東方的,就一定是落後嗎?
西方求利益,講地緣,行戰略,信基督。
東方求權勢,講霸道,行王道,信仁義。
歸納起來,就是西方利益至上,才在德前。東方仁者無敵,才在德後。
西方利益至上,就要靠著卓越的才能,去試探,去尋找,對方柔軟的腹部,給予致命一擊。或靠陰謀詭計,或靠強橫實力,去奪取,去占有。信奉實力,敬佩強者,看重勇氣,畏懼決心。道德隻在才能之後,金錢才是王道,它可以帶來一切,也可以向基督救贖自我的墮落。
東方仁者無敵,卻是真君子有,偽君子更多。這套標準定的高了,高估了人的品行,讓人夠不到,卻又不敢不從。畢竟高尚道德是完美的,被大家所傳唱的,所公認的,上到君王,下到小民。不達標者,也隻好做個南郭先生,濫竽充數,口中講著道德,心中求著利益,言行不一。求的利益,行的虛偽,不以為恥,反引為榮。所謂道德標準,也隻是虛設。不如西方低要求,踏踏實實的走路,找個製度的牢籠,揚善避惡,不讓自己在內外兩套標準中迷失自我。
可是,這條路真就錯了嗎?是不是也隻是少了一個牢籠,來揚善避惡,發揮它的長處。
若真錯了,那為何自己又會在李星沉麵前自慚形穢,他的人格的魅力是如此的不可抵擋的,看來這套標準裏也能真正的出王者。而且不是一般的人才,是能夠治國齊家平天下的強者,而不是西方的所謂的獨裁者。兩者之間,隻是一個德才兼備,一個才能卓著。雖相似,但才隻是外在的表現,德卻是內在的涵養。獨裁者隻能靠力量來服人,隻能是強者對弱者的壓製,卻無法和同樣的對手維持均衡。強者卻是靠著自身品德的光輝,來讓別人自主的臣服,而他們一身不遜於人的才能,不過是維護自己和自己支持者的工具。
道德至上是不行的,但沒有道德又是不能的。
可是,回顧上下五千年,這華夏大地上真就是隻講道德嗎?
那若是如此,為何有秦,為何有漢,為何有唐。
在他們的字典裏,也是隻有道德嗎?
不,絕不是這樣的。道德之爭,始於宋,流於明,行於清。
故明清,有清流之臣,求名之輩。
宋朝的道德之爭,開始隻是政治勢力的角逐,一群真正有道德有才華的人,以道德為材質,用才華來製器,打造成的政爭工具。漸漸越鬧越大,以至於為道德而道德,對內對外妥協,以至於內外皆虛,而外亡其國。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後來者,不思教訓,隻為政權而歪曲思想理論,圖一時之利,家國天下能夠長久。本該是先行一步,為未來做準備的思想理論,卻在不斷地向政權諂媚,向強權低頭。不僅絕了自己的後路,也將政權帶向不歸路。國有諍臣而不亡,在宋朝從名義到實質,再次真正實現一家獨大,再沒了唐時道家學派競爭的時候,儒家這個曾經銳意進取,吸取別人長處,自我革新的學派,也一如所有的壟斷企業一樣,不思進取,開始墮落起來。眼中隻有利益,沒有底線,諂媚君王,害人害己。皇帝把道德當成鉗製臣下的工具,臣子把道德當成邀名上位打擊對手的手段,以至於由上到下全都似道德先生,泥沙俱下,不辨真偽,對內相爭,國內不寧,外飾道德,示之於外。內部不和,外部不爭,內外皆虛,又焉能不亡。
不比漢唐王霸摻雜,或儒皮法骨,或道家無為,既講實力,也用道德,求德求才。也不比秦朝,用法家,行霸道,實力至上,隻求才具,滅六國而有天下。此三朝都是亡於內,而非亡於外,都是以強而亡,非弱而凋零。
就是後世,隨著文明的發展,富裕起來的西方人,不也是倉廩實而知禮節,開始給利益爭奪罩上一層道德的麵紗,開始走上了華夏人老祖宗的王霸摻雜之路。隻是新瓶裝舊酒,換了個詞。王道成了民主自由,成了人權民生,所謂的意識形態之爭,也隻不過是兩套蘊含各自對道德不同理解的理念之爭。霸道自然就是手中大棒,製裁封鎖,予取予求的變相掠奪。時代變了,標準變了,民心也變了,可理還是那個理,還是用著那些個手段向外掠奪,供給自身,緩和內部矛盾,形成內和外爭的格局。雖然這王霸手段尚才威力初顯,但隨著他們這麼走下去,雖然不侵奪土地,但就這麼敲骨吸髓的掠奪,就如六國事秦: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最後強者恒強,弱者更弱,強者霸天下而有之,弱者身死族滅,民族社稷偕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