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領著他跪在街道邊上,他小小的脊梁上插著“賣身葬兄”的木牌。那天特別炙熱灼人,他和母親跪了一上午,已經幹渴之極,可是為了安葬兄長,隻能繼續頂著烈日堅持跪下。
有好心人要過來扔碎銀子,被知情人勸住,“別亂扔銀子,當心惹禍上身!”
“為何惹禍?”
“你看看清楚?”知情人在旁邊說道,“這對母子是什麼人?那可是犯了謀逆大罪的王家後人,而且還是嫡係的,誰知道會惹出什麼禍事來?趕緊走吧。”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了。偶爾又有人上來,亦被已經擴散的知情人勸住。他和母親從早上跪到下午,連一個銅板都沒有討要到,饑餓、幹渴、頭暈,他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幾乎快要堅持不住了。
母親苦澀道:“罷了,人死如燈滅,回去找個草席把你哥哥裹了吧。”
就在這時,一群馬車隊伍過來。前麵有家丁護院開路,後麵有婆子健仆跟隨,中間是一輛奢華無比的金頂馬車,整個街道都被清路,他和母親不得不往後挪動。人群裏議論紛紛,“哎喲,鳳二夫人真是好生氣派,嘖嘖,瞧瞧這陣仗……”
“那是,人家可是嫁進了奉國公府啊。”
奉國公府?他聽母親說起,當年鎮國公王家才是世家中最矜貴的,鳳家、範家、穆家都不能比,更不用說其他官宦人家了。可惜自己還不記事,鎮國公王家就已經獲罪滿門覆滅了。
最開始的時候,靠著外祖母私下裏的救濟,他有母親和兄長的庇佑,日子還勉強過得。後來外祖母死了,舅舅們都不願意再惹麻煩,日子越過越潦倒不說,兄長還被人陷害,以至於惹上官司最終死在獄中。
母親一個千金小姐出身的婦人,哪裏能夠支撐起一個家?兄長死了,她自己先大病了一場,用光了家裏的積蓄,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卻連安葬兄長的棺材錢都沒有了。
那時候,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作絕望。
“娘,娘你看!”清脆好似銀鈴一般的女童聲音響起,從那華麗馬車中傳出,車簾子後麵,露出半張白玉娃娃一般的粉臉,“那上麵寫的是什麼?是賣身什麼兄呀?阿鸞不認得那個字呢。”
後麵隱約坐著一個神仙妃子般的少婦,她拉下車簾,聲音涼涼的,“他哥哥死了,要賣了自己給哥哥買棺材。”
“啊呀!”小女孩兒聲音憐憫,“他好可憐呀。”
“行了,乖乖的別說話。”
馬車吱呀、吱呀地緩緩行駛過去,王詡憎惡地看著那華麗的馬車,憎惡那對不知民間疾苦的母女!他正在咬牙之際,忽地聽見丁零兩聲脆響,一對小巧的金鐲子掉在他的麵前,那小女孩兒探頭出來,甜甜笑道:“送給你了。”
旁邊的仆婦趕緊讓停車,對裏麵道:“夫人,小姐把金鐲子賞人了。”
“你給我坐好!”裏麵的少婦在訓斥女兒,然後不悅道:“賞了就賞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兒?髒兮兮的,難道還要再撿回來不成?走吧。”
母親趕緊撿起那一對小小金鐲子,連連磕頭,含淚道:“多謝貴人,多謝貴人!將來我給貴人立個長生牌位……”
鳳家的馬車繼續往前走了。
靠著變賣了她的那對小金鐲子,他和母親安葬了兄長,沒多久母親死去,他又安葬了母親。於她而言,那件事可能算不上什麼,但對他來說,卻是一輩子不能忘的大恩大德。他今生潦倒不濟,最後竟然輾轉淪落到了這步田地。沒想到,兜兜轉轉又留在了她的身邊,好似冥冥之中注定,要讓自己來報答她的恩德,償還多年前欠了她的人情一樣。
王詡以為這一切隻是個巧合,並不知道,皇帝的安排其實另有深意。他和鳳鸞,還有另外一段不為人知的瓜葛。
蕭鐸走了以後的日子,不僅安靜,還很單調。王府姬妾們沒啥好爭的,反而都像是鬆了一根弦似的,彼此相處融洽。準確地說,是誰也沒心思理會誰,大家也都不愛打扮,就是每天在葳蕤堂見麵打個招呼。
鳳鸞甚至覺得,這樣挺好,倒是省了不少鉤心鬥角之事。她每天去過葳蕤堂以後,就在暖香塢消磨時間,吃飯、睡覺、陪陪孩子們,這樣平靜的日子一直過到月底,總算有點改變了。
甄氏的生辰到了,鳳鸞得回娘家一趟給母親賀壽。薑媽媽為了照看龍鳳胎,留了下來。“側妃放心,不會讓外人進暖香塢的。”說起來也是奇怪,蕭鐸一不在,大家都覺得沒人鎮場子了似的,多了一份擔心。
鳳鸞做了細細的安排,讓人在暖香塢四下巡邏,她可不想發生類似蔣恭嬪宮裏的起火事件,再嚇著孩子們。又把所有人都打點了銀子,交代道:“你們今兒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等我回來,還有賞錢給大家。”
當然是平平安安才會有賞錢了。眾人心下明白,齊聲應道:“是。”
暖香塢正在誓師的時候,長孫嬤嬤過來了。她是蕭鐸的乳母,在奴才裏麵身份最高,暖香塢的下人們都給她欠身讓路。她進了門說道:“王爺臨走前就交代了,說是今兒鳳側妃回娘家去,怕你不放心,所以讓奴婢今兒過來坐鎮一天。”
蕭鐸早就做了安排?他倒是心細,鳳鸞心下輕歎,然後收斂感慨笑道:“正愁沒有年長穩重的人看著,嬤嬤來了,我可是放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