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鐸心裏的甜蜜不比鳳鸞少,不過一進宮,就放置在內心深處鎖起來了。此刻他正麵色凝重地站在禦書房,前方是麵色比他更加凝重的皇帝,蒼老的手指放在明黃色的奏折上麵,輕輕點著,不知道在思量著什麼。
皇帝不說話,蕭鐸也不便隨意詢問。
過了半晌,皇帝像是幾經猶豫做了決定,將那個折子放置一旁,留中不發。他抬頭說道:“朕還沒有考慮好,回頭要你辦事再說,先回去吧。”
蕭鐸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表現好奇心,隻做聽話模樣,“是,兒臣先告退。”
他心下琢磨著,皇帝到底是在糾結什麼折子,看起來好像有差事讓自己去辦,但又很猶豫,一時難以決斷。
“嗯,等等。”皇帝將桌上放置的一個小盒子推了過去,“這對翡翠鐲子,是太後手邊的愛物,賞給你府裏的鳳側妃,你拿去給她。”
蕭鐸應道:“兒臣替鳳氏謝過皇祖母的賞賜。”
秦太後的賞賜,居然從皇帝手裏打發出來?分明就是父皇為了平息事態,替太後那邊給阿鸞一個甜棗罷了。畢竟父皇不可能為了阿鸞去處置太後,能有這份補償就已經是天恩浩蕩。
他怕皇帝多心,又道:“鳳氏是一個天真爛漫的性子,心胸開朗,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父皇隻管放心。”若是讓父皇誤會阿鸞在記恨太後,就不好了。
皇帝微微一笑,“朕也沒說什麼,你怎的這麼緊張?可見那鳳氏是你的眼珠子了。”倒把蕭鐸鬧了一個大紅臉,“兒子對妻妾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行了。”皇帝了然地搖搖頭,“什麼一碗水端平?人心都是偏的,哪有端得平的時候?不過哄人罷了。”便是皇帝自己,也有比較偏愛的嬪妃和不怎麼待見的嬪妃,不可能做到三千佳麗一樣對待。鳳氏本身實在是太過出挑,再加一點溫柔小意兒,兒子動心也是難免的。他不想去管兒子的屋裏事,隻要他在大事上麵不亂就行。皇帝擺手道:“行了,回去吧。”
蕭鐸欠身行禮出去,“兒臣告退。”
皇帝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擺駕去了坤寧宮。範皇後想不到皇帝會突然過來,她上了年紀,早就撤了綠頭牌,皇帝一般隻在初一和十五過來點卯,此刻突然過來讓她有些意外。
範皇後上前福了福,笑道:“皇上前麵忙完了?今兒得空過來坐坐。”
“嗯。”皇帝頷首,問道:“寧兒的傷好點沒有?”
範皇後回道:“臉上的傷已經結了疤痕,太醫說了,過幾天脫了痂,再注意飲食,養上一段日子就能痊愈了。”她略略有些發愁,“隻是寧兒缺了一顆牙,這可要怎麼辦才好?小姑娘家家的,缺了門牙,往後還怎麼開口說話?多不雅觀。”
皇帝一臉的毫不在意,淡淡道:“寧兒是皇後你所出的嫡長女,難道將來的駙馬還敢為這個嫌棄她不成?”他往後走去,“朕去瞧瞧。”
範皇後心下覺得皇帝氣色有點異樣,可是又拿不準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兒。她不敢問,隻得趕緊跟了上去。
皇帝剛剛到後麵的大殿門口,裏麵忽然傳來哐當一聲脆響,像是打碎了東西。皇帝眉頭一皺,擺擺手,讓蔡良先去止住宮人們不準通報,然後對範皇後道:“你在外麵等著朕。”他自己抬腳上了台階,進了大廳,負手站在內門門口,並不進去。
範皇後心裏咯噔一下,感覺更不妙了。
“煩死了。”寧國公主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她抱怨道:“這個樣子,叫我往後怎麼見人啊?”大約是因為缺了門牙,她說話有點呼呼透風,聲調都變了,“可恨!怎麼不把那鳳氏的臉給摔爛了,把她的牙給摔缺了。”
皇帝臉上浮起一層青霜之氣,陰沉沉的。
大約是因為寧國公主的脾氣太大,裏麵沒有人敢勸阻她,隻有她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她接著又發脾氣道:“父皇真是偏心!我才是他嫡親的女兒,鳳氏算是哪個犄角旮旯跑出來的?父皇竟然處處偏袒她,可惡!”
“公主殿下!”說到皇帝的是非,終於有宮女顫聲開口勸道,“皇上的處置想必有他的道理,公主殿下莫要再議論皇上的是非了。”
“有什麼道理?我看父皇是老糊塗了。”寧國公主語不驚人死不休,冷哼道,“秦家那個老太婆也是蠢笨的!”她心裏隻認過世的範太後為嫡親祖母,一直是看不上秦太後的,秦太後對她又不好,讓她更是不滿,“呸!真是蠢死了!那麼大好的機會,都讓鳳氏從她手裏溜走了。”
“公主、公主殿下……求你快別說了。”宮女的聲音瑟瑟發抖,“小貴子已經不見好幾天了,別是出什麼事兒了吧?奴婢害怕。”
寧國公主冷冷道:“死了正好。”
“寧兒!”範皇後眼見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黑,簡直黑成一團墨汁,也顧不上會被皇帝責罵的風險,趕緊上了台階,大聲嗬斥阻止女兒,“你父皇過來看你了,快出來!”
裏麵頓時一陣靜默。半晌,寧國公主才磨磨嘰嘰地走了出來。兄妹三人中,除了肅王,太子和寧國公主都長得像範皇後,帶著典型的範家人模樣——長長的遠山眉,大眼睛,鵝蛋臉兒,若不是她臉上還有一抹傷痕,也是很端正的美人模樣。
皇帝看著這張臉,不由想起已經過世多年的嫡母範太後。嫡母出身高貴,身後有整個理國公府作為支撐,範家本身也是能人輩出。嫡母若非是膝下無子,隻怕連他長什麼模樣都不在意。他被過繼以後,從來不敢當著嫡母的麵喊生母一句,隻是點點頭,便算是打招呼了。等他好不容易戰戰兢兢熬到登基,卻仍舊握不住權,直到嫡母範太後去世,他才通過各種努力慢慢收回權力,一點點坐穩皇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