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為何梵高的星星如此明亮(1 / 3)

那時候,她剛剛與過家的兒子過雲越訂下婚約,黎闌捧著笑臉,用又羨慕又嫉妒的語氣對她說:“姐姐,原來你喜歡的是那樣的人啊。”

她抿唇而笑,默不作聲,端持著戀愛中的女生合理的舉止。

她似乎是偏愛溫柔的人的,因為雲越就是那樣的人。

說起雲越啊,明明與她青梅竹馬,卻在立下婚約之後,也跟著羞澀起來。一如所有互有好感的男女那樣,他們之間對視超過兩秒鍾,一方肯定要移開目光。

那時候的他們,更像蛋糕塔上的翻糖小人,簡單而隆重,拘謹而溫柔,平淡而濃厚。麵對親友善意的取笑,初時的無所適從漸漸地也醞釀成了甘甜的蜜。

而那份牢固的辛甜,至今仍在她心中的某個角落。

然而人生如此巨大寬泛,誰又能預料,當時那些意氣風發的當事人,如今竟隻剩下她一個。

“你在想什麼。”

她醒過神來,對上仲寅帛的視線,無可奈何地笑笑,“在想我妹妹的話。”

“什麼話?”

“我問她未來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她說要嫁給身長似鶴的意見領袖,揮一揮衣袖,信徒無數的那種。”

仲寅帛斂眸,“那她找到了嗎?”

“不,她去世了。”

“抱歉。”

德珍望著他,沒有在他五官之間發現任何歉意。

“不過,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哪一個?”

“你喜歡溫柔的人?”

“我以為你忘記了。”

“怎麼會?”他詭譎一笑。

德珍無奈,“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喜歡溫柔的人,但我知道,我不會喜歡你。”

“那麼肯定?”

“是的。”

他不為所動,將她的淩厲直接扼殺在了搖籃裏。

“那如果我已經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是嗎?”

他給出一記確定的眼神。

德珍輕笑,“那麼,我來問你,梵高的星星,為何如此明亮?”

上一秒,他還像個剛從足球場上走下來的年輕人那樣,神氣活現地被熱烈的陽光庇佑著走到現在,下一秒,他卻因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提問,頓時掉進了一個冰窟,連同他的眼神,都帶著一種浸泡在冰水中的刺骨感。

“不,我不知道。”

良久,他決定不掩飾自己在未知領域的無知,這份誠實令德珍稍感寬懷,臉上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

“如果你要追求我,那麼,我手裏會三個問題,剛才的提問,是第一關。”

“我喜歡你難道是一場遊戲?”他有些生氣。

她笑:“人生何處不是逢場作戲?”

她注視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耐心不是一般差,目中無人,且傲慢非常。可一想到她此刻擁有了剝奪他的盛氣淩人的資格,竟有一絲難以名狀的小興奮。

用餐結束後,仲寅帛主動提出去散步的邀請,絲毫不掩飾延長這次見麵的意圖。德珍已經承諾給他機會,上了車後,始終沒問他要帶她去哪兒。

途中,家中來了電話,禮讓在電話裏大聲問姐姐你在哪兒,德珍溫言軟語壓住小朋友的躁動,電話轉到爺爺手裏,她報備了回家的時間,便掛了電話。

仲寅帛從後視鏡中看她,見她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於是問道:“困了嗎?”

她眯著眼睛點點頭,騎馬是件十分消耗體力的運動。“熊困熊困的。”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他轉過頭來看她,為了她新穎的形容而感到疑惑和好笑。

她從他求證的眼神中會意過來時,孩子氣地一笑。家中有個吵鬧的小朋友,大人們的修辭就難免受到影響。

仲寅帛落下後排左邊車窗,夜風灌入,將細碎的野櫻花瓣吹落了不少。德珍覺得臉上熱熱的,想起那杯餐前酒,下意識地捧起臉靠在椅背上,紅燈轉綠,她便再度閉上了眼睛。

自左窗灌入的風打在右窗上,她的發絲在風中掙動,夜風在車廂內形成一個氣旋渦流,脫枝的花瓣隨之飛舞,最後被帶出窗外,飛了滿街。

是人都會產生不切實際的願望,而仲寅帛此刻的願望就是希望這條路直到天荒地老,沒有盡頭。

但是,他很快又被這個浪漫而誇大的念頭驚醒,高樓的霓虹灑在車前扭曲成一片花花綠綠,五彩斑斕的光點落在他堅硬的鼻尖,如夢似幻,勾人跌墜。

就在這當下,一塊碩大的招牌突然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他莫名緊張了一下,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聳動,彰示著他頻繁的內心活動。

最後一記掙紮後,他從後視鏡中窺視後座一眼,不安的手隨即打了左轉方向。

車子停在酒店門口,他將車鑰匙拔出,率先下了車。德珍被關車門的聲音吵醒,睜開雙眼的刹那,混沌拂睫。仲寅帛彎下腰,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擱在車頂,語氣奇異的溫善而寵溺,“我有點私事需要處理,樓上有房間,你可以在那兒休息一會兒,我等會兒來接你,可以嗎?”

他用詞十分克製,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像商討,而不是命令。

德珍不做多想下了車,被私人管家領進電梯。

大堂裏仲寅帛筆直修長地佇立在那兒,水晶燈下落著他的影子,他背對著她與兩位男士交談,緊接著三人在一名助理的指引下往邊上走去。電梯門緩緩合上的縫隙裏,她最多隻能看到這些。

套房是精致而奢華的,一眼足以令人失去清醒。她抱著雙臂在窗前俯瞰了一會兒城市夜景,期間接二連三地有人送換洗的衣物和新鮮的時令水果進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倦了,疏懶地伸了個懶腰的同時,眼角餘光瞄見簇新的衣物,這才覺得自己身上帶著淡淡的汗味兒。

打開浴室,裏頭所有設施都帶著閃亮的光澤,她進了淋浴間快速地將自己衝洗一遍,換上幹淨的衣物,它們雖然沒有那麼合身,但也可以將就。

仲寅帛到時,她正在臥室吹頭發。風筒的嗡嗡聲掩蓋了他的足音,等她從鏡子中看見他,他人已經在她身後。

“你忙完了?”她露出一記明朗的笑容。

他沉默地接過她手裏的吹風,修長的指頭插入她發絲間,德珍再怎麼遲鈍都已經感覺到這份不妥了。這個可怕的男人,恐怕在她問及“梵高的星星”這個問題時,已經對她產生了惡意。

是她大意了,她怎麼會以為在折損他的威嚴和驕傲後,還不至於得來他的報複呢?

她瞪大眼睛看著鏡子,他對她施加的第一個吻,平靜地落在了她潮濕的發頂。

吹風停止了運轉,男子略帶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她的頸項,繼而滑至她的鎖骨。敏感的肌膚因陌生人的氣息激起了一個個顫栗,灼熱的呼吸毫無章法地落在她臉上,可見,在設置這個陷阱之前,他便早已動了情。

仲寅帛彎身抱起化妝凳上的她,尖銳的齒齧著她的下巴,珍寶般的將她抱至床上,熱情的雙唇膜拜著她的頸項,德珍被頂上的燈光照得睜不開眼睛,視線的餘角隻有男性的頭顱在竄動。

對照先前她的各種行徑,他滿意她的順從,卻又疑惑她連欲擒故縱的把戲也不屑於玩耍,他那喪失的自信仍在繼續喪失,好似從此就要與他分道揚鑣。

他停下動作,手掌支撐在鬆軟的床上,為她擋住刺眼的燈光,謀定而後動,“你為什麼不怕我?”

德珍的瞳仁裏倒映著他的影子,雙手交疊擱在自己胸前,目光堅定地望著逆光中的仲寅帛,聲音有些顫抖,但還算鎮定:“我不怕你,我的心,就是我的保鏢。”

仲寅帛注視她許久,雖然她勉力自持,但眼中已泛點點水光。他雖然想過強迫她,但到底還是心軟了。

霍然起身,他下了床背對著她,聲線結冰:“起來吧,我送你回去。”

大難不死,德珍緊忙吸了吸鼻子,揪著領口從床上起來,稍作整理之後,她匆匆將換下的衣物裝進紙袋,紅著眼睛去開門,突然,卻又在玄關處呆立住。

背對著她的仲寅帛沒有聽到意料中的摔門聲,轉身譏諷道:“怎麼還不走,是想留下來繼續陪我嗎?”

德珍茫然地側過臉來,望著他,“我現在不大正常,出去被人看見,別人會誤會你。”她的結束語出現了顫音,氣息也有些淩亂。

聞言,仲寅帛從初時詫異,繼而驚頓,等他消化了她的意思,迸出火花的雙眼已經預示著他瀕臨暴走的邊緣。德珍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善良已經觸怒了他,隻見他在眨眼間旋風似的到達她麵前,強勁的虎口鉗住她手腕,按壓在牆上,接踵而至的便是他施加的第二個吻。

她緊蹙雙眉奮力掙紮,然而他的熾烈的情感就如一顆鬆露巧克力那樣融化在她的舌尖,吞進肚裏。她被吻得缺氧,麵紅耳赤地逃脫再三,仍是被抓回繼續這個吻。

都市男女的情欲正在仲寅帛的掌控下鋪陳開來,德珍的反抗更是激發了他的勝欲,使得這個吻無限綿長起來。

輾轉間,她咬傷了他的嘴唇,他吮紅了她的唇瓣。這個吻,以過激開始,最終也未能以平靜結束。

當他鬆開她的刹那,他線條美好的側臉,隨即被一掌打偏了過去。

清脆的掌摑聲回蕩在玄關,他因此而失神片刻,緩緩撫上自己的臉頰時,她已經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停了三秒,他拉開門追了出去,拉住未走遠的她的手腕。她扭過頭來瞪視他一眼,讓他看見一絲凶狠被釋放出來的痕跡。

“我道歉。”他沉聲說。

“你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欺騙你,強迫你。”

然而,他低下高貴的頭顱並沒有贏得她的原諒。在德珍將他審視了一遍後,她隻是微喘著命令他:“鬆開我。”雖然是冷冰冰的三個字,卻帶著幾絲微微的失望。比起生氣,她更多的是無語。一待她甩開他的鉗製,隨即頭也不回地朝電梯走去。

仲寅帛有些惱怒有些挫敗又有些不耐煩地跟上,“你就不能像你長得那樣大方嗎?我已經跟你道歉了。”他還從來沒哄過誰。

德珍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電梯。

仲寅帛暫時放棄了追趕,掏出手機讓人將他的車開出來。德珍徑自出了酒店,比她先到的乘客坐進了唯一一輛正在候客的的士,而下一刻,她就感受到了照在自己臉上的車燈。

不用看也知道惡劣的那人是誰,她沒有絲毫猶豫轉身飛快地離開。

仲寅帛沿著步行道將車開在她身邊,落下車窗對她說:“上車。”德珍當作沒聽見。他隻好將車開到她前麵,然後打開車門下車人等在路中間,但德珍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與他擦肩而過,他氣得咬牙,轉身衝上去捉住疾步的她,一臉的狂亂,“叫你上車!”

德珍憤然甩開胳膊上他的手,倔強地朝前走。

她是在大家族被調教著長大的女人,為人處世自然有屬於她的周全,然而遇上冷漠生硬的他,多少就有些矯情了。

麵對不願意的情況,她以自己對他淺薄的認知,仿佛知道他會放棄似的,選擇逆來順受。而在無法解釋自己發紅的眼眶淩亂的衣衫時,她選擇靜立整頓自己的心情,為了他的顏麵,以及她自己的顏麵。

他是那樣痛恨她的良善,恨不得親手撕開她!

路燈下,她的步伐果決而有力,仲寅帛油然而生一股膽寒,開車追了一段減速滑到她身邊,再次下車拉住她,非常惱怒地對她厲聲喝道:“你到底想我怎麼做?欲擒故縱也得有個度數!!”

德珍並未被他的激烈的言辭激怒,一旦她下定決心,她就會變成不能阻止的人。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人贏過她的倔強,仲寅帛也不例外。

車流不息的街道忽然空曠寧靜起來,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血流湧動的節奏,她的確在生氣,完全不想搭理他。

他阻止她試圖再次越過她身體的舉動,深吸一口氣,緩和著胸膛裏即將爆發的情緒,他悶聲吐出一句:“我的失控並不常發生。”

“是嗎?”

他妥協地垂下肩頭,半垂著眼眸,“我並沒有將我的智慧都用在帶女人上酒店這件事上。”

“所以呢?”

“對不起。”他飛快地道歉。

“你完全沒明白自己錯在哪裏。”德珍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夜色讓她看起來既高傲又冷豔。

見她又要走,他急切地大叫:“也許是我誤會了!”

德珍頓住腳步,扭過頭來冷眼看他,反問:“誤會什麼?”

“你不是喜歡對著莫名其妙的男人亂笑嗎?”他以為自己能扳回一城,但很顯然,這樣的答複隻得到了德珍更深一層的不想理會。

她的驕傲並不少於他半分,開智時她就明白了她不可能用自己的美貌才華和善良說服所有人,別人怎麼看待她,不管好與壞,她都無意去糾正,又或者說,畫者的靈魂都崇尚自由,如果不是成長在家庭氛圍濃烈的環境裏,她大概會選擇全世界去流浪。

當然,她也能理解仲寅帛的想法,各取所需的都市男女,哪怕隻是第一次見麵,如果心意相通,也會手牽手上酒店。她原諒了這一層,在這一點上,她甚至比仲寅帛更開通。

至於欲望,他抗拒不了,可是她不自量力地和命運賭了一回,她寧願相信這個男人最後會放棄,也不要遐想噩夢的邊境。結果,她賭贏了。

可是,當她出於各種考慮沒能及時逃離的舉動,卻給自己招來了禍端。

落荒而逃的同時,她也對他幾個小時之前對他的表白產生了惡心的情緒。她無法想象一個男人借由愛她,卻肆無忌憚傷害她強迫她!

而此刻,在運用過傷害和強迫之後,他開始看不起她了。

就那麼快。

“我亂笑?難道我要哭著過日子才正常嗎?”德珍無奈。

看出她完全不想對他解釋,他憤憤地提醒道:“難道不是嗎?開車送你去學校的那家夥,你不是和他正約會著嗎?既然有男友了,麵對我你也絲毫沒有警惕之心,很顯然,你很適應這樣的生活,不是嗎?”

還沒等她回話,憶起一清早在酒店大堂遇見她的情景,他又添了一句,語調升至一個古怪的頻率:“被很多男人包圍著生活,是你的常態吧?”

明白過來他是在說盧鴻鳴,她思索片刻,這才頓悟在學校碰麵的那次,並不是意外相遇。他既然能讓她毫無戒心地跟著他進酒店,甚至洗了澡換衣服,那麼謀劃一場相遇,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見她不作回答,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隻當她是默認了自己的行徑。然而他仍然不見得有多高興,反而失望了起來。

德珍卻問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從來就不相信我的話?如果你隻是用錢和氣勢買漂亮的女人和你遊戲,那麼,你並不需要懂我。”

直到最後,她都不想斥責他。倨傲的人,總有他的可悲之處,他那麼聰明,遲早會明白的,不需要她親口來教。

然而他卻依然不放棄質疑她的人格,“如果你潔身自好,現在也就不必和我在街道上爭論這些了,我從來沒說過我是什麼正經的男人,可是,你妥協得未免也太快了,不是嗎?”

德珍看著他,眼神失望透頂。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要得到她的寬恕,那些道歉,隻是他急切想將事態掌控在他手中的敷衍之詞。

想清楚了這一層,她索性靜下心來思考著結束這幼稚的周旋的方法,最後,她眯著眼睛問:“既然你那麼厭惡我,那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我那麼可鄙,為什麼你仍然喜歡我?”

他愣住。

是啊,為什麼她那麼可鄙,他卻仍然喜歡著她?

遇見一個人,猶如一段旅程,並不是所有的旅程都快樂,但她敢說自己走過的每一段路都值得。

陷入悖論仿佛已成為了現代人的常態,所幸她生在古老的家族,一切都有著無可比擬的參照,別的女人花一輩子也不見得能醒悟的事,她卻像是陽光熟悉葉子的脈絡那樣明朗。

她所有的驕傲,都來自於她的出身,不謙虛的說,若要細論,她比他驕傲十倍。

討論告一段落後,仲寅帛又沉默了,街燈的光怪陸離不斷擦拭著他那堅硬無情的臉孔,德珍等他回答,卻始終沒能等來回複,她隻好轉身離開。

“等一下!”

她不再理睬他。

“我保證不碰你一根頭發!拜托請讓我送你回去!”這一句,幾乎是他咬牙切齒吼出來的。

“不用了。”不知道是不是走得太快氣息不平穩,雖然她表現得冷漠決絕,音調卻顫抖著。

這讓仲寅帛誤以為她是氣得太厲害,愈發感覺到她的不好對付。快步繞到她身前,怨恨的眼神好似在說不懂見好就收的女人真是麻煩,但嘴巴上卻說著違心的話:“就聽我這一次吧,那樣我也可以早點回家。”語意似乎是在表達:聽我的話,我就不會去夢裏糾纏你。

德珍看著他,像是在確認他的真心似的。最後,她轉了身朝他的車走去。身後的男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快步跟上她,見她又去打開後座車門,才保持了十秒鍾不到的好心情當即煙消雲散。仲寅帛豎眉盯著她,“我是你的司機嗎?”

她側首,迎麵而來的車燈在她靜美的臉頰上遊移,他難免陰險地揣測那個送她去學校的家夥,也是被她這張動靜皆宜的臉給迷惑的吧!何況,她還腆著臉衝人家那樣亂笑!

兩人眼神交彙處仍然是靜電下的火花四濺,無關曖昧,隻有誰把誰征服。最後,德珍屈從了。

見她打開副駕駛車門坐進去,他這才上了車。既然一開始就假裝與岑黎闌之事無關,那麼也沒道理在現在暴露自己的身份,將車子流利地駛入車道,他問:“你家在哪兒?”

德珍不看他,報了麵包店的地址。

他發出一聲冷笑,鐵著臉怒火中燒,“上次是書店,這次又是什麼鬼地方?我已經說了,不會碰你一根頭發。”

他不掩譏誚,德珍回敬他一記眼神,同樣的內容。

“我在你眼裏是傻瓜嗎?我怎麼可能相信你一次又一次?”

“那麼那個送你回學校的家夥呢,都願意替他占停車位了,還有什麼事是你做不出來的?”

“我不想和你討論他。”

仲寅帛尖酸起來,“為什麼?他比我好?”

“是的。”德珍有些賭氣。

他冷笑一聲,像是勸她擦亮眼睛似的語氣諷刺道:“狗在書房住三年,也會吟風弄月。”

聞言,德珍飛快地扭過臉瞧他,他卻直視前方,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比喻有何不妥,德珍絞了一下紙袋的拉繩,無奈地歎氣:“拜托你的心也像臉那樣漂亮吧。”

他不屑嗤笑,“那你應該找個天使交往。”

德珍今天已經受了不少刺激,對他已經感到累了,報了家門地址,兩人一路無話抵達了驚雀巷東巷口。她提著衣物袋子下了車,仲寅帛也跟著下來,環視一圈周圍的環境,皺著眉頭,“我記得這條巷子連車子也開不進去。”

德珍以為他是在抱怨城市故紙堆的落魄,有些不客氣起來,“你可以走了。”

他露齒一笑,算計好似的,“路遠天黑,我送送你。”說完,雙手插進褲袋,率先邁過了路邊的積水潭,走進了黑漆漆的驚雀巷。

德珍搖搖頭,無奈地跟上。

到了岑家門口,二人站定,仲寅帛側轉過身,瞧了眼木柵後岑家廣袤的花園,“你家?”

德珍“嗯”了一聲。

“冷嗎?”

德珍看他一眼,“不要費力表現那麼好,那不像你。”

他也不生氣,輕笑一聲,“進去吧。”

德珍旋即推開木門,聽他在背後說:“不跟我說再見嗎?”

她轉過身來,“再見。”

仲寅帛笑了笑,咧著嘴角。“能最後拜托你一件事嗎?”

“你說。”

他將懾人的目光鎖定她,“答應我,在我開車時,再也不要那麼理所當然的跑去後座,你那樣會讓我覺得很沒麵子。”

德珍想了想,答他一句:“知道了。”

“那進去吧。”他從褲袋裏伸出右手擺擺,微腫的臉上掛著笑。

仲寅帛回到家,停好車才瞥見後座的櫻花枝,花瓣都掉的差不多了,隻剩可憐的幾瓣孤零零的站在枝頭。他捧著那簇枝條進了電梯,光亮的內麵倒映著他頎長的影子,側臉的指印清晰可見。

想起德珍,他從鼻子裏發出一聲笑,垂眸看了看手裏的樹枝,索性將最後幾片花瓣也給抖落了。

到家時父母都已經睡下了,悄聲去書房博古架上找了一隻青花瓷瓶,一路抱回自己房間,將枝條丟了進去。

一夜無夢。

翌日一早起來,一家三口在餐廳碰頭,仲太太懶洋洋地回應了一聲兒子的早安,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他臉上那清晰的指痕,大驚失色,忙過去捧住兒子的臉,左右查看。“你怎麼又被人打了?”

仲王生深知兒子的秉性,無視妻子的大驚小怪,但等落了座,還是問了兒子一句:“你沒事招惹人家了?”

麵對父親的責問,仲寅帛反而心情很好的樣子,“是我做錯了事。”

聞言,仲家夫妻倆對看一眼,難道出手的是女人?

仲王生問:“認錯了嗎?”

“尚未。”他答得端正,並不掩飾,垂眸拿著調羹撥弄煮得稀爛的白粥,拌涼了才喝了一口。

仲太太哪裏顧得上誰對誰錯,她隻知道打人就是不對!感受到母親痛心疾首的注目,仲寅帛安慰了她一句:“沒事的,明天就會消下去。”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做母親的哪裏還壓得住火氣,“她難道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嗎?這好好的臉給弄成這樣,叫你怎麼上班做事?”

“媽媽,我說了,是我先招惹她的,她生氣了才這樣。”他無奈地解釋。

仲太太見他還護著那動手的女人,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拍了筷子扭過身子當即飯也不吃了。

“你和年輕人鬥什麼氣?”仲王生見妻子這樣,皺眉提醒她一句。

仲太太捶了一下胸口,“兒子沒有你的份嗎?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兒子被打了,還被打成這樣,你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我該怎麼辦?他也不是三歲,我也不可能替他去打回來不是嗎?”

仲太太瞪地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一大清早就遇上那麼叫人上火的事,丈夫兒子還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簡直要被氣瘋了。再看兒子,他不但沒放在心上,還露出一絲傻氣來!該不會是被那女的給打傻了吧?

仲寅帛喝完自己的粥,拉開椅子起來,“媽媽,我吃完了,我去上班了。”

“這麼快?”她還沒把脾氣使完呢。

和父親也打了招呼,仲寅帛徑自上樓換衣服,等再下來時,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仲太太扶著他的手臂左看右看,見沒什麼紕漏才放開他,不過等她將視線一往上,眼神立即暗下去,埋怨道:“會打人的女人,還是不要交往的好,會讓你累的。”他長那麼大,她這個做母親的都從沒打過他一下呢,怎能叫別的女人開了這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