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就是雖然在知道外婆遷居至此,以及我也有爸爸媽媽的事兒之前,我以為我就是從小黑屋的姥甕裏來到這個世界的。那時候隻知道有天有地,有山林河流,有雞鴨貓狗,心裏唯獨沒有貧富貴賤、攀比排外的概念,以為周圍的人對我們的排斥,都是因為外婆燒傷的臉和她對別人與對我截然不同的性格態度。
後來對這些事開始敏感後,才明白了許多從小就要知道的人情世故,在這個世界上和別人有交涉,是很麻煩也很艱辛的事兒。生活環境雖然差,但有外婆,有田地,有各種動物,我從沒覺得自己不快活。並且,那時候外婆從不為錢的事兒發愁。
她的床底下有個小木箱,帶著一把銅鎖。這是外婆的小黑屋裏除了姥甕之外,第二件神秘的東西。每過一段時間,外婆就會一個人去鎮上,偶爾才帶著我。出門前,有時候她就會把小木箱打開,從裏麵拿出什麼東西,用小帕子包好揣衣兜裏,然後鎖起來再出門。我記得每逢她要帶木箱裏的東西出去的時候,我就沒機會去鎮上了。但也不失落,因為外婆每次從鎮上回來,總是采購了很多這段時間吃喝用度的東西,還有對我來說很好吃的零食、新巧的小玩意兒等。
有次趁著外婆去鎮上,我自己一個人臨字帖(算是外婆給我留的家庭作業),等她走了好一會兒,我溜進外婆的小黑屋“探險”,對於那時的我,簡直和屋外的整片山林曠野,有同等分量的新奇和刺|激。
平時我和外婆是睡在外麵的這間大屋裏,隻有特定的月份日子,她才會一個人在小黑屋裏過夜。往常小黑屋的門上掛著一把普通的大鎖,外婆去鎮上之前拿東西,是我從門外偷看到的,拿的具體是什麼沒看清,但應該很小,外婆一拳頭捏住我就看不到了。
但那個姥甕我既陌生又不陌生,前兩年的某天,外婆說是我的生日,就用一塊花布遮住我的眼睛,抓著我後衣領慢慢走進小黑屋,好像瞎子抓人那樣,也沒覺得怕,還挺好玩兒的。雖然被遮住眼睛,但我使勁動鼻子,鼻梁那裏還是有一點小縫,能讓我看到地,再多就看不到了。
也是那兩次,我才知道原來小黑屋裏麵,外婆的床頭靠著的簾子後麵並不是牆,而是用那掛黑色的大簾子,隔出來一個狹窄的空間,放姥甕的長案靠著的才是真牆。第二次生日的時候我鬧著要把眼睛上的布取下來,外婆難得嚴厲地說:“歲數還沒到,看不得噢!”。
我隻能遵照外婆的“命令”,站在條凳上,拍了三下那個胖乎乎的姥甕,小手上的觸感冰涼,像河裏的石頭,還有點膩膩的光滑,然後就被外婆拎出來了。除此之外就沒有再多的了解,外婆隻是說長大了會告訴我,讓我別跟任何人講,不然下次去鎮上就不給我帶吃的玩的了。
所以呢,到了對任何事都好奇的年齡,雖然對小黑屋充滿恐懼,但機會來了,還是要去探索一番,這一點上我從小就比別的小女娃膽子大。小時候的怕和長大了不一樣,長大了更多是想到恐怖的結果,但小時候完全沒有意識,隻是一味的好奇。
進了小黑屋,裏頭三麵牆和外間一樣,都貼滿了報紙。我也不敢關門,因為裏麵隻有離地很高的一個通風口,算是窗戶吧,被堵上了,光線完全來自外麵的大房間,也不敢點蠟燭,怕萬一外婆又回來了不好收拾——那會兒村裏隻有山腳下的這幾間棄屋是沒有通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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