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報上登了大陸死了一個很有名的佛教大和尚,他死的時候,一百二十多歲。一個人活了一百二十多歲,並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但這個和尚生前曾有一本《年譜》,詳細記載他一生的事跡。《年譜》裏他俗姓蕭,他的父親名叫玉堂,做過福建三府的知府。這位大和尚出生時,他父親正做某一府的知府,他就生在知府衙門裏。他三歲時,父親調某府[任]知府;他五六歲時,父親又調某府[任]知府。這些話是很容易考據的。在他所說的這三府的《府誌》,我曾查了兩府。這兩《府誌》對那大和尚所說的他父親在任的年代都有明白的記載,但知府的姓名中並沒有姓蕭名玉堂的。因此,我就不敢相信這大和尚真是活了一百二十多歲。
這隻不過舉個例說明:要人相信,就“拿證據來”的科學精神而已。
至於科學方法,我隻講十個字,那就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這兩句話合起來是一個口號,一個標語,一個縮寫。我把許多很複雜的問題,給他縮寫成這十個大字。
在美國有一位很有地位的科學家,哈佛大學前任校長康納脫(Dr.James B.Conant)博士,他是有名的化學家。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內,負了很重要的科學發展責任。他在十多年來寫了兩本書:一本是《論懂得科學》(On Under-standing Science),一九四七年出版;另一本是《科學與常識》(Science and Common Sense),一九五一年出版。這兩本書都是用十七、十八兩[個]世紀的科學史來說明科學的性質的。他又和哈佛的一班科學教授編纂了一套《哈佛大學的實驗科學的專案史料》,這套書現在已經出了八冊。這八冊書,第一冊是說氣體學,第二冊是說火素理論的推翻。康納脫博士不但在他所著的那兩本書中都說他不相信有某個方法可以叫做“科學方法”。同時在這一套《實驗科學的專案史料》中,他所做的《總序》裏,還特別指出:“研究這些專案史料”,就可以明白,並沒有“科學方法”這個東西。他說科學的進展,是從無數事實裏演變出來的。這些事實,一麵是從實用的技術呈現出來的,一麵是科學家的實驗與觀察發現的;所以沒有某一種概念係統,也沒有某一套規律可以指出下一步進展如何產生的。
但是我看了康納脫兩部書和這些[實驗科學與專案史料]之後,深深感覺奇怪。覺得康納脫所舉的科學實例,幾乎沒有一個例子不是說明所謂“科學的方法”的。康納脫在他的《科學與常識》裏有段話說:
照我解釋科學的發展史,十七世紀裏忽然產生一種大活動,當時人叫做“新哲學”或“實驗哲學”,隻是思想上與行動上三個潮流的彙合的結果。這三個潮流是:(一)一些玄想的普通觀念;(二)演繹的推理;(三)老老實實的實驗。
康納脫所說的三個潮流,就是我剛才講的兩個縮短的標語,——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
康納脫所講的玄想,就是假設,不管大膽的假設,小膽的假設,無膽的假設,對的假設,錯的假設,都是玄想的理論;演繹的推理,和老老實實的實驗,就是“小心的求證”。求證必須從假設裏演繹出來。譬如說,假設有三個,你就必須用演繹的想法,去推想它的結果。如果第一個假設是對的,那麼這個[假設]裏麵應該有A、B、C三種結果,或者A、B兩種結果,或者A、B、C、D四種結果,把某一個假設所包含應該的結果都想出來,然後再作實驗求證。如果第二個假設是對的,那麼應該產生甲、乙、丙三種,或者甲、乙兩種,或者甲、乙、丙、丁四種的結果。如果第三種假設是對的,同樣產生一、二、三或一、二或一、二、三、四[四]種結果,把結果想出來以後,看看能不能解決你所要解決的困難。所謂實驗科學,就是這個意思。康納脫先生所講的三步驟,也都是有方法的。他的意思是說,近代三百年[的]科學曆史,是亂得很,有的是錯誤的。這種錯誤也是屬於假設的一種,因為假設可以錯誤,所以必須要小心的求證。我剛剛舉的十個字——“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不一定把康納脫先生高舉起來做我的同道,我隻是舉他的例子,可以說沒有一條不可以用我所講的“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來解釋的。假設不妨大膽,而求證就要特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