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又提到了曹迪民,我現在就來專門講一講他吧,要不等會兒可能忘記講的。是的,我這個小說的名字叫《女兒的故事》,照理說應該全部講女兒的事情,但是我不喜歡這樣,我從來就喜歡在說這個的時候也說說那個,不要寸步不離、緊緊聯係,否則我總感到很吃力,靈感遲緩。這已經成為一個習慣了,改很難。為此我寫的小說總難以得獎。大家都喜歡讀那種寸步不離、緊緊聯係的小說,大家都認為那種小說才叫小說,小說就應該那樣,而你一會兒說說這個,一會兒說說那個,說這個的時候又說那個,算怎麼回事。我一再試圖說服大家這沒有什麼不可以,隻要作家們多寫寫這種小說,你多讀讀這種小說,就會習慣的,習慣成自然,可是大家總不很願意聽。我沒有辦法,無可奈何。但是我不不高興,不垂頭喪氣,不就此刹車,改弦易轍,而是戇頭戇腦,一意孤行,熱情高漲,勇往直前。我就是我!
現在還是來說曹迪民吧。
在第三章裏,你已經看到,我曾經交給曹迪民一個任務,讓他在升旗儀式的時候,看看梅思繁有沒有駝背,結果他沒有看到。你一定知道了,他之所以沒有看到,可能並不是如同他對我講的,是因為梅思繁麵對著他,不是背對著他,而主要是因為那個時候他正在拉別人的耳朵,或者是在幹類似拉耳朵的事。
這的確是個有趣的家夥,老讓人想到他時要發笑。
他喜歡幹莫名其妙的事。不是一點點莫名其妙,而是相當莫名其妙。譬如他要上小學了,他爸爸媽媽帶他去報名。老師照例是要“考一考”,問兩個問題的。老師問他,長大以後想幹什麼?他說,長大以後想當剃頭師傅。說時遲那時快,他已經衝上去在老師的頭上“喀嚓喀嚓”假裝剃頭了,把老師嚇了一大跳!他爸爸也嚇了一大跳。他媽媽不用說同樣嚇了一大跳。但是老師哈哈哈笑了起來。他爸爸也哈哈哈笑了起來。他媽媽隻好也哈哈哈笑了。
老師說很好,將來我就到你這裏來剃頭。
他說你來我不要錢的,我還給你一張報紙看。他爸爸帶他去剃頭,剃頭師傅總是拿一張報紙給他爸爸看。
他媽媽拉著他走出教室,來不及地就說,你出息蠻大的嘛,要當剃頭師傅!
他爸爸說,這樣我也可以到你那裏來剃頭了嘍,還可以看報紙,你最好再給我泡一杯茶噢!
他說,我不給你泡茶,給你倒咖啡。
他爸爸說,還是泡茶吧,我不喜歡喝咖啡。
他媽媽說,你不要骨頭輕來兮,要是書讀不好,當心我請你吃生活!
他爸爸說,曹迪民,我教你,男的說剃頭,女的是說做頭燙頭的。
我忘了說了,他衝上去“喀嚓喀嚓”假裝剃頭,把人家嚇了一大跳的那個老師是個女的。
他還在教室裏隨地小便過!他還沒來得及對老師說我要小便了,就已經要小出來,又是說時遲那時快,跑到教室後麵的角落裏就小起來。
這件事簡直弄得家喻戶曉滿城飛揚,梅思繁放學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曹迪民今天上課隨地小便了。
我碰到曹迪民就問他,我說曹迪民你簡直是一個活寶,你上課隨地小便幹什麼?他說我忍無可忍了梅子涵叔叔。我說你忍無可忍了,但是你為什麼要等到忍無可忍了才想起來呢,不可以早一點想起來嗎?他說我一想起來就已經忍無可忍了來不及了梅子涵叔叔!我說忍無可忍了來不及了,那麼寧可小在褲子上也不能小在地上嘛。他說梅子涵叔叔小在褲子上也是會流到地上的。我說但是你以後還是不要隨地小便,他說我以後不會隨地小便了。
曹迪民當過大隊號手。他回家告訴他爸爸說,爸爸,我當大隊號手了!他把帶回來的號給他爸爸看。這真是一把亮燦燦、異常神氣的號。他爸爸說,是老師讓你當的嗎?
他說,不是。他爸爸說,那麼是同學選你的?他說也不是。
他爸爸說,那麼是你自己要當的?他說是的。他爸爸說,你要當就可以當了,那麼大家都要當怎麼辦?他說,那就比賽,看誰能吹響!他爸爸說,吹響有什麼稀奇,誰會吹不響!
他爸爸就吹了。結果吹來吹去吹不響。
曹迪民“哈哈”一聲,說:“還是看我來吹吧!”結果一吹就吹響了。
曹旭弄不懂了,怎麼會吹不響的!又拚命吹,還是吹不響。
曹迪民說,吹不響就是吹不響,你把屁吹出來還是吹不響。他說,他們有的同學把屁都吹出來了,還是吹不響。
曹旭說,你屁吹出來沒有?
他說,我沒有!我屁根本就沒有吹出來就吹響了。我是吹得最響的!
那幾天曹迪民天天吹,曹迪民的媽媽就一遍一遍地吼:“曹迪民,你想把我吵死是不是?”
曹迪民酷愛小兵。不是解放軍部隊裏的小兵,而是各種各樣玩偶的小兵。各種各樣,數量簡直驚人。他去上課,忘記帶書是常有的事,但是不會忘記帶小兵。書包裏總有小兵,但書會沒有,本子和卷子會沒有,不過鉛筆盒子不會沒有,因為他在鉛筆盒子裏藏著小兵。他讓小兵們埋伏在四個角落裏,誰要偷他的鉛筆、鋼筆、圓珠筆……小兵就會衝出來,保衛它們。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不但枕頭邊上放著幾個小兵,被窩裏也放著幾個小兵。它們跟他一起睡覺。但是有的時候他會為枕頭上要不要放小兵而猶豫,因為他怕它們冷,或是怕它們在關掉電燈以後遇上壞人和鬼。那麼這一天晚上,小兵們就可能一起都睡到被窩裏去了,被他壓得要死。
他還在家裏蟑螂出沒的地方放上幾個小兵,站成一排,他說這可以擋住蟑螂!
他買了十幾本精裝本的變形金剛的書。十幾本精裝的哎!都是用壓歲錢買的。他從來不帶到學校去,他說要弄壞的。你不知道他愛護它們的那副樣子。他隻自己看。
有空就聚精會神地看,沒空放下別的事情也聚精會神地看,直到他媽媽大叫一聲:“曹迪民,你還做不做功課了!”
可是他說:“我老早做好了,媽媽!”媽媽說:“你老早做好了,可是你肯定又做錯了!”他說:“你怎麼知道我做錯了,媽媽?”媽媽說:“我怎麼會不知道!”
有一次做數學題,一道題目訂正了六遍,應該說是六天,每天把本子交給老師,每天都被打叉,第七天才知道:題目抄錯了。第一遍就抄錯了,後麵照著錯。他媽媽說,你要死哦!
順便告訴你,迄今為止,曹先生已經丟了兩本書,都是語文書。曹先生的爸爸是一個專門研究語文的博士、教授,可是曹先生卻專門丟語文書。但是這不等於曹先生的語文就學得一點也不好,一塌糊塗。下麵我們來看一個例子。這個例子是發生在曹先生跟著他父親曹博士去買東西,從商店裏走出來以後。
曹先生說:“爸爸,你剛才買東西的時候,那個營業員對你愛理不理。”
曹博士說:“我置若罔聞。”
“你是無可奈何!”
“我寬宏大量。”
“你明明是束手無策!”
“你信口雌黃!”
“我擊中要害,彈無虛發。”
“你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我勢如破竹,勢不可擋!”
“我們是不是暫時偃旗息鼓,鳴金收兵?現在要穿馬路了,當心汽車!”
“我不獲全勝,決不收兵,除非你甘拜下風,逃之夭夭!”
“你別急,我現在隻不過是以守為攻,養精蓄銳,等穿過馬路就會卷土重來,打你個措手不及,當心,汽車!”
“我壯誌未酬,奉陪到底,打你個片甲不留!”
……
曹先生有時甚至可以指出曹博士講話的錯誤。比如曹博士說:“你看,他唱得多好聽!”他就糾正他:“唱得多好聽不是看的,是聽的,應該是:你聽,他唱得多好聽!”
曹博士說,你說得很對,應該表揚。聲音是看不見的,隻能聽見。但是曹博士說,如果寫文章,我就不會發生這種錯誤了,這隻不過是平時說話,比較隨便,不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