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再去幫你買兩枝什麼筆、買兩本漂亮的本子吧!
她說不要了。
我說還是去買!
她說那就別買筆,隻買本子好了。
我們就又走回去買漂亮的本子。
幫她買了兩本,我自己也買了兩本。她是紅的,我是藍的。
我這個人喜歡買文具買筆買本子。尤其是現在改革開放四個現代化……本子越來越漂亮越來越豐富多彩五花八門,看見了更是要於心不忍、流連忘返、躍躍欲試……結果一沒克製,就肯定又買回一本。有一次,看見一種本子,欣喜萬分,沒有克製,一下買了十四本。
梅思繁媽媽說,你當飯吃吧。
我問她(梅思繁媽媽),你知道為什麼沒有買十五本或者二十本,而是買了十四本呢?我告訴她,因為店裏隻有十四本了。
她說,你買二十本,我看你頂到頭上去!——她如果想說,買東西,家裏放不下,她是不會說放不下的,而是說,頂到頭上去。
梅思繁說別買筆了,結果我們就沒買筆,拿著紅的漂亮本子和藍的漂亮本子回家了。
女兒這個小姑娘在這方麵常常很能克製自己。她心裏可能也想買一樣東西,但是她卻會說“不要”“不要買了”,而且最後終於會變得很堅決,不要買。
我曾經和她媽媽研討,我說她的這個優良品質是從哪兒繼承下來的?
她媽媽說肯定不是從你那兒繼承下來的。
我說那麼是從哪兒繼承下來的呢?
我突然大叫起來:“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原來是從您那兒繼承下來的!”
她媽媽說:“像神經病一樣,嚇了我一跳!”
的確是從她媽媽那兒繼承下來的,她媽媽也是這樣的。
我說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
在拿著漂亮的紅本子藍本子回家的路上,我思路活躍,記憶大開,就欣然講起了我上中學時買過一枝金筆的事。
那是初一結束、初二開學沒幾天的星期天。我和一個叫胡寧訓的同學到南京東路去買金筆。暑假的時候,我們兩個參加了昆蟲夏令營,跟著一個昆蟲學家在共青苗圃裏捉蝴蝶。應該是凡是六隻腳的昆蟲都可以捉,但是我們捉來捉去老是捉到蝴蝶,做成了好多蝴蝶標本。
昆蟲學家帶著標本回研究所了,我們也結束了,回家。我和胡寧訓的口袋裏都剩下好幾塊錢,我們商量,星期天我們到南京路去買一枝金筆好嗎?
我們沒有乘公共汽車。走到南京路,就來到南京東路上海最大的金筆商店。
那是一枝異乎尋常的金筆。筆杆上雕著龍的圖案。湖綠的顏色。五塊錢一枝。五塊錢一枝金筆那時候是價錢最高的。五塊錢那時是一個怎樣的數字:大餅三分錢一個,油條四分錢一根,一角錢買兩個大餅一根油條,把油條夾在大餅當中,那個早晨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小小的節日。
陽春麵八分錢一碗。在口袋裏有一角錢兩角錢的日子裏,放學了我們會去小店吃陽春麵。八分錢一碗。我們拚命倒桌上的醋,加碗裏的辣糊。從來沒有服務員罵我們:你們這些小赤佬怎麼拚了老命倒醋加辣糊嗬!糖炒栗子一角錢一袋。鴨梨一角錢一斤。《新民晚報》兩分錢一張。非常高級的數學參考書兩角錢三角錢一本,不是現在的那種隻有題目沒有方法的印得馬馬虎虎的書。上公共廁所不要錢。
我對胡寧訓說胡寧訓對我說:“我們買一枝好吧!”
我們讓售貨員拿出兩枝讓我們在紙上寫寫看筆尖好不好,結果真滑,不粗不細。
我對售貨員說胡寧訓也對售貨員說:“我買一枝!”
回家的路上我們沒有乘公共汽車仍舊是走的。一站、兩站、三站、四站、五站、六站、七站、八站、九站、十站、十一站,總共十一站路。走得屁股都痛了。
買掉一枝金筆,捉蝴蝶夏令營剩下的錢隻有幾角了。